“不是。”辛然微微地笑了笑,摇头,“再没有给小孩子手术过是真的。”
黛博拉先是听她的话眼睛不由亮了起来,然后再听她后面的话,不由就整个人都黯然了下来,手里转着那瓶水,有些情绪低迷的说:“南希医生,你一直是很多人心中的偶像,是多少人永远无法超越,企及的目标……可是,你真的觉得那个孩子可以靠迷信活下去吗?他的肚子里面肯定已经粘连了,最迟明天他再不手术就将失去生命!”
“南希医生,你要亲眼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失吗?”
黛博拉说的激动了起来,连眼圈都红了。
做为一名才从学院里走出社会的医生,她第一个志愿义诊选在这个全世界再落后不过的部落里,原因只有一个,救人。
现在,就在她明知有一条生命只要他们再不伸手的时候就会消失,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辛然从前在她心底高尚而又让她没有想过可以亲眼看到她,和她相处的那种崇拜之情好像有些动摇了起来,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那个传说般的人,人命在她的眼里看起来,又是什么呢?
辛然微微垂着眼眸,没有接她的话。
心里的那道坎,如果可以轻易迈过去,早在这五年多里就已经迈过去了。
道理人人懂,但现实临及自身的时候,那种无措和深到仿佛没有底的自责深渊,不是哪个人可以轻易理解的。
黛博拉甩了头发对她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离开了她的帐篷里。
辛然一整晚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不等天亮就被人吵了起来,是昨天那个部落的首领派来了人。
叽叽呱呱的说着土着语,黛博拉披了衣服就往他奔了过来,双手用力的掐着他的肩头用英语问他:“那个孩子是不是情况恶化了?你好好说啊……”
另一个大男孩儿伯特也显得很担忧很焦虑。
唯有辛然,仿佛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都是不近人意的冷漠与无情,让两个崇拜了整整五年的后辈对她露出了浓浓的失望之情来。
他们拿上了手术的医药和医疗器械往昨天的那个部落里跑着。
翻译跑出很远的时候,回头往她古怪的看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的问那两个人,“她不是医生吗?”
“……是,曾经是。”那个叫伯特男孩儿说,头也不回。
声音渐远。
黛博拉的声音却隔着远远的距离传了过来,她说:“南希医生,如果你的手术刀可以救更多的孩子,你却无法逾越自己心里的懦弱,你让我看不起!”
那样的话太多的亲近之人都对她讲过,却从没有一个人的话如黛博拉给她的震撼来得大。
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关不住,辛然弯腰回了帐篷里取过自己的那只箱子,脚步匆匆地也跟了上去。
一系列的准备工作的时候,三个人谁都顾不上和彼此说一句话,但很奇怪,从未有过的默契在他们的中间弥漫着。
黛博拉亲自动手,等她手术结束后,整个人虚脱一般的跌坐在了帐篷门口,额头上是豆大的汗水。从旁边走过来的辛然将手里的瓶装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黛博拉抬眼朝她看了一眼,伸出手接了过去,几口就将水喝了个底朝天。
“这是我第一次脱离教授的手术,是我第一次一个人……不,是我第一次觉得主刀的压力重大。”竟然比起她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时候还要紧张,还要觉得沉重。
辛然微微冲她一笑,“很成功,你的导师应该会感到自豪。”
她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神情间有一种让黛博拉读不懂的复杂。
“我以为你是来……”
“或许有一天吧,但不是现在。”辛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在她离开的身后,伯特走到了黛博拉的面前,很是不解的问她:“你为什么要骗她?这明明是你做惯了的手术。”
她虽不及辛然在学界内出名,但黛博拉也是一个天才了。她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独自完成手术了,这次来参加义诊第一个报名的就是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谎。
黛博拉冲他笑了笑,“你不懂。”
……
周先生那边一直还在动用所有的关系找着辛然的准确位置,等他反应过来这件事和秦建华脱不开关系的时候,打了她的电话。
秦建华却在他的电话里说:“周晋珩,如果你是爱着完整的南希,就应该成全她。”
现在的辛然并不是所有人认识的那个完整的她。
这五年里,时光和事故消磨去了她太多的骄傲与自信。
可辛然她不属于豪门,她不是做一个简单不过的豪门太太就可以过完自己的一生的人。
周晋珩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了很久之后,才说:“她喜欢现在这样的平静。只要是她喜欢的,我都会支持她。”如果,辛然一定要回到医学界里,他————————-他垂下了眼眸,那并不是他希望的,但他还是会支持她。
因为他爱她,凡是她喜欢的事,他都会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帮她达成所愿。
可辛然现在并没有做好那样的准备。
“是你根本不了解她。”
这样的话有些伤人,扎心而又让周晋珩很久都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他失了风度,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就将电话压下。
那边顾悠然敲门进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少爷?少夫人的位置确定下来了,要准备飞机吗?”
周晋珩将转椅转了过去,拿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顾悠然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事,于是转身无声的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还以为他不会去追辛然。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后,他就接到了周晋珩的电话。
“准备飞机,我过去接她回来。公司的事你盯着。”
周晋珩扔下的不过就是那样短短的一句话,整个偌大的公司,就这样又一次扔给了顾悠然,而他自己坐上飞机直飞非洲去接那个让他夜夜失眠无法入睡的女人。
起先的一周里辛然还和那两个志愿者在一起工作,等到了后来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被分了开来。
从不知现代社会也会有那样落后的地方,连着他们三个在喝完了自己带来的瓶装水后,衣服也在毁了几套后,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那个社会。
唯一的不同的是:医疗用品和医药方面自有人提供,并没有出现任何的短缺问题。
这倒是省去了他们很大的麻烦。
什么病都有,都会遇到的时候,辛然觉得自己那些年里让所有人都高看的东西在这些病症面前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起来。
离开周先生的每一天都忙得连时间都顾不上数到底过了多久。
她只希望,等自己回去的时候,黑子已经帮她顺利的瞒过周先生查出了关于童伊淼的一切来。
……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辛然自己的衣服在手术中的时候被溅了很多的血,因为手术服是那个唯一被断货的存在,所以昨晚的时候部落原住民连夜织了手工衣服为了感谢她这些天对他们部落的照顾,给她送过来。
没有镜子,有些粗略的抹胸和长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样。
又有人来喊她去看病,辛然将长发匆匆编了麻花就拎着自己的箱子跟着往另一个并不近的部落里过去。
一路上那个跟着她学了两天英文的十三岁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土着语夹杂着并不流利并不标准的英文词。
从她嘴里蹦出来,让辛然一直扬着浅浅的笑。
“南希!南希!南希!”才走进部落里,就有几个肤色黝黑的孩子都围了上来,跟在辛然的身后,冲她做着各种搞怪的鬼脸。
掀了帘子往帐篷里钻进去就闻到了呛鼻的味道。
是呕吐物的味道。
辛然皱了一下眉,那个拿自己当她翻译的女孩儿凑到了她身旁来,指着躺在那张简易床上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用蹩脚的她教的英文说:“&%¥#@*+&%¥,他肚子疼两天了,&……%%&%¥&¥%,他说自己&&……%……%”
那几个土着语辛然没有听懂,但已经伸手过去开始做检查,她让那个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男人躺好在床上。
做完了检查之后,确定是阑尾炎需要手术。
这已经是他们三个人来到这一片原始部落,做的第十个阑尾手术患者了。
前面就连黛博拉亲手做的那个某部落首领的儿子都已经开始在各部落里游走,这些落后的地方,让人不得不惊叹他们的恢复力,真的有一种——小强般的恢复和毅力。
她的小翻译要帮忙和她一起手术,被辛然直接拒绝。
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个可以帮得上忙的,等她转身回头的时候,发觉女孩儿不见了,以为她是到外面去和那些孩子玩,辛然并没有注意。
等她手术完后有些累的坐了会儿,然后再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星辰漫天。
而她的小翻译,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