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避开瑞叶一行人,而韩卢则想绕着王子玄走。眼看临近中午,我与韩卢商量了,决定吃饱喝足、明日离开。
我出了房间,正准备去客栈大堂叫些吃食、汤水,忽然看到洛老板正送人出门,那人正是之前给我看过病的少年医士。送走了医士,洛老板回身悄悄地用袖子抹着眼泪,他半佝偻着脊背,仿佛一下便从少年郎成了老年人。
“洛老板?怎么了?”我的心底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
“惠娘她……,快不行了。”一句简单的话,被洛老板说得支离破碎。
“不是还有差不多二三十日的光景吗?”
“惠娘体弱,医馆的先生说她……,也许就……。”洛老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想了想,虽然鉴苦甚是耗费体力,但是感念洛老板之前对我的照顾,我还是开口说道:“能再带小女去看看惠娘吗?小女师门有一秘法,或许能试试?”
听我如此说,洛老板猛地抬头,满眼的泪水让他的眼睛愈发地亮了。他忙不迭地点头应道:“那就有劳小娘子了。实在多谢,多谢!”
*
不过时隔一日,再见惠娘,灰蒙蒙的死气已经浮上了她苍老的面庞,她气若游丝地僵卧不动,鹤发鸡皮的十四岁少女。洛老板一连唤了她好几声,都不见她有所反应,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了。
洛老板见状,更是伤心,但他用衣袖死死地塞住了自己的嘴巴,硬是不在惠娘面前发出一声哽咽。他扭头满怀希望和悲苦地望着我,我看见,泪水正止不住地顺着他的面颊滑下。
我对着洛老板用手指在自己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忍再看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神。
我轻轻地在惠娘的榻沿侧身坐好,对着惠娘凝神施法。一缕如烟般的气息从惠娘的鼻端缓缓蒸腾升起,凝在半空中,在我面前慢慢结成了一个淡淡的、半透明的小小烟圈。我探头轻轻地舔了下那个小烟圈,在口中细细分辨。惠娘气息中透出的苦味颇有层次感——初入口时,是浓浓的苦味,十分纯正,那是濒临死亡的气息,是自然之苦的味道;细细品鉴后,我发现这浓浓苦味中还带着隐隐的酸,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酸味在苦中越来越凸显出来,这就是爱别离的滋味。
我缓缓收手,轻叹一口气,扭头望向洛老板。
“怎么样?”不待我开口,洛老板探身问我。
“惠娘的时日真的就在这几天了。只是……。”我斟酌着词句。
“只是什么?”
“只是惠娘舍不下你。小女方才施法时发现:她现下心中甚是痛苦,虽然她此刻已经口不能言。”我此言一出,洛老板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或许,小女可以帮惠娘改运。”
“改运?能让惠娘不死吗?”
“不行!”
“能让惠娘恢复青春吗?”
“不行!”
“那如何改运?”
“我以师门所学鉴苦改运,只能尽量减少惠娘的痛苦,总体上还是必须顺应天命大势,不可逆天而为。洛老板,还想为惠娘改运吗?”我缓缓说完,盯着洛老板的眼睛,也不催他,静静等他回答。
“如何顺势改运?”洛老板的嗓音干涩。
“其实对惠娘而言,目前有两种改运之法。一种方法是让惠娘此时便彻底忘了你,然后了无牵挂、平静地离开,安心地去阴司等候再世为人。”
“那……第二种方法呢?”洛老板的声音颤抖着,如同蝉鸣。
“第二种方法便是,小女施法帮惠娘定魂。这样她的肉身死亡之后,她的魂魄依旧可以留在人间,不会被鬼差发现。只是,错过七日,她的魂魄便再也无法投胎为人了。”我说出这番话后,见洛老板半晌无言,便开口问他:“洛老板?洛老板?你看是……?”
“我……,选……。”洛老板说到此处,停顿半晌,我也不催他。最后他终于自牙缝中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第一种。”字字如刀,仿佛在重重剜着他的心,一刀下去便是鲜血淋漓。
“待小女也问问惠娘。”
“可她……。”
我让洛老板取过烛台,放于惠娘的榻边。然后我抬手悬空,默念法诀,一手对着烛火虚虚结着法印,一手把惠娘鼻端的微弱气息,凝成丝缕,牵引到这淡金色的法印之中。渐渐地,法印之上慢慢浮现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便是惠娘的心意了。”我扭头看洛老板,见他浑身颤抖着,屈身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堵着自己的嘴,泪如泉涌。
“洛老板可否暂且退守门外?小女要为惠娘施法了。”我轻轻地提醒了一句。
洛老板跌跌撞撞地爬到惠娘榻边,默默地端详着依旧安静躺着的她半晌,然后便默默地踉跄出门而去。
我心中暗暗钦佩洛老板。其实我鉴苦至今,见过太多的人间悲欢离合,只是事到临头,如他这般选择的人其实并不多。
*
了却了惠娘之事,我觉得有些疲乏,略用了些饮食,便回房休息。韩卢甚有眼色,见我面色不佳,便不再与我斗嘴。我静静地歪在榻上小憩,心中默默回想今日所见所闻,心绪难平。
我的眼前快速闪动着一幕又一幕——惠娘的奄奄垂死、洛老板的最后放手、寺中的乘黄塑像、百姓的虔诚膜拜、飞出的精元之光、幻境中的玄衣郎君……。
我的心中疑窦更盛——
这只乘黄祸害白民国人、汲取那么多的精元,它要做甚?
我中了那乘黄的摄魂之术后,昏沉迷蒙之间隐约看到的那个玄衣郎君,为何如此熟悉?他究竟是谁?我们到底曾在何处见过?……谜团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