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葬心(下)
江南有橘2017-11-30 19:532,515

  想着那白民国的国师养好了伤,必定还会再次找上门来,流光与云娘商量后,决定离开这座小庙。离开那日,云娘给她的耶娘、兄长留下字条,说她与人定了终身,随着夫君走了,请她父母、兄长莫要寻找。

  “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回来给阿耶、阿娘尽孝膝前。”离开时,云娘对着山下村子的方向,郑重地拜了三拜后,便与流光一起,带着那个装着莫邪骨灰的小坛子,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座留有幸福和痛苦回忆的小小寺庙。

  后来的三个多月里,流光与云娘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流光每日苦修不辍外,也继续进山打猎,所得猎物,或自家食用,或拿到集市上卖了,然后换些日用所需回来。云娘操持着家务、悉心照料着流光的饮食起居,不管吃了多少苦、受到了什么委屈,她都从不诉一句苦,依旧是那么地温柔、妥帖。可是望着云娘日益苍白憔悴的面容,流光明白,云娘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云娘了,开始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她与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每日清晨,云娘起床梳洗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用一块洁净的麻布轻柔地擦拭那个小坛子。空闲时,她也总爱一边细细地摩挲着小坛子,一边对着虚空轻声低语。流光并不多言,他想:阿兄不在了,眼下,还有云娘在,无论如何,至少现在她还陪着我!

  一日流光赶集回来,走到家门前,却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道,门上还钉着一片布条,上面写着几个暗红色的字——“我在府中等候小子”。流光大惊失色,急忙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云娘靠坐在一张高背倚脑的胡床上,被一根乌黑的绳子紧紧困束着,那绳子上散发着熟悉的妖气,而绳子的一端则如铁锥般牢牢地插入了云娘的心口,鲜血从伤口流出,顺着云娘的身子一直流到了地上,在地上积了一大片,然后又蜿蜒着向房门口流去……。

  听到开门声,云娘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流光急忙走上前,轻轻扶住云娘的肩,在她耳边说:“是我,十九郎!”云娘在唇边强扯出一个笑,苍白的唇又一张一翕了几下,依旧无声。云娘不由得大急,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望着流光,哆嗦着唇重复着。流光仔细辨认云娘的口型,他看出云娘是在说:那恶人又来了,十九郎别管我,快逃!

  “十九郎不走,十九郎要陪着你!放心,那恶人走了,走了。”流光尽量想让自己说话时的气息能平稳一些,他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此时他的心如遭火烧刀锯,痛到几乎麻木。他目眦欲裂地盯着深深没入云娘心口的那截黑绳,不敢伸手拔,他怕这一拔,反倒立时就断送了云娘的性命。他不忍云娘受苦,但他也希望能留住云娘,哪怕能多留云娘一刻,也好!

  云娘脸色惨白,面上笼着团死气,她对着流光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流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云娘,心中滴血,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道:“别怕,我们一起走,我会治好你的。”

  云娘的眼睛亮了亮,忽然她狠狠地咬向自己的下唇,血流如注、血肉模糊。她无限温柔地望着流光的方向,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颤抖着唇、轻声道:“嫂嫂太累了,你快走吧。”

  “嫂……,”第二个字梗在了喉咙里,流光一咬牙道:“要走一起走。”

  “我走不动了。”一阵剧痛袭来,云娘的脸有些扭曲,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低弱:“能……与你们、相伴,真好!”她的唇角痛苦地抽动了一下,顿了顿,续道:“就……就你一人……唉!”

  流光的泪如雨下,他视线模糊,声音也颤抖得厉害:“云娘”。

  云娘侧过脸、不再看流光,她望着虚空,用最后的力气断续着、轻轻开口:“夫、君,妾,今日,十、十四……十四岁,又,九十、九、日……。”她忽然如新妇般娇羞一笑,道:“夫君,妾,来、了……。”那个“了”字带着长长的尾音,恍若叹息,那尾音突又蓦地断绝,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斩断一般。

  “云娘,你别走,别走!别,别丢下我一个人,别!我……。”流光语无伦次地咕哝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低呜咽。他一遍又一遍地颤抖着轻抚云娘那了无生气的面庞,对着云娘一遍一遍重复诉说着:“别走,别走,别走。我思慕你已久,你可知?可知?云娘,云娘,别丢下我一人,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他肆无忌惮地拼命地吻着云娘的唇,直到那唇变得冰凉,如同寒冰一般,一直冰冻到了他的心底深处……。

  *

  “我阿耶、阿娘他们死了,莫邪死了,云娘也死了,在这世上,我便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亲人了!他们的死,使我一下便超越了种族,超越了时光,更超越了痛苦。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心便永远地停留在了十四年零九十九日的年纪,那也是云娘的年纪啊。”流光温柔一笑。

  “小郎真是悲惨!”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悲惨?”流光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呵呵呵,不!后来我终于杀了国师。霜娘你看,如今,我阿耶、阿娘,还有莫邪和云娘,便是这样,与我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了。”流光抬手对着前方虚空再次一挥袍袖,又在我面前化出好些璀璨之光四溢的洞窟。这些洞窟中的影像或是小乘黄们在无忧无虑地追逐嬉闹着,或是流光与莫邪对月修行,或是流光扶着云娘在赶路,或是云娘温柔地为受伤的流光和莫邪一一掖好被角……。

  我看着这些画面,心中似有根弦被触动了,无限感慨。或许,流光所执着的、所流连的,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或多或少地存留着吧。自老天爷让我们降临到这个世界起,我们便都要承受着那种被强行剥离母体带来的不完整之痛。于是,我们在自己的心的默默引导下,不知不觉地去追寻能填补上那先天不完整的东西。然而,残酷的现实一次次无情地抽打着我们,让我们千疮百孔。无论是否能够走下去、闯过去,都无法阻碍我们对爱的本能希冀——骨肉之爱、同伴之爱、男女之爱……。只是,流光为了留住往昔的那一切,采取了更加极端、激烈的方法。他不甘心,就此爱别离!我相信:若是此时我施法为流光鉴苦的话,尝到的必然是苦中带酸的味道——爱别离之苦,亦属心之苦,苦由心生。

  渐渐地,我的眼前又出现了许多让我惊诧的影像,与之前出现的画面完全不同,其中也没有了流光……。

  “听了本君的故事,你也该付些代价了。”我的耳边骤然传来流光的声音,遥远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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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此处胡床的描述参照日本正仓院所藏唐代文物实物,据说也称为“倚床”。

  ps。今日第一回推荐,加更^_^

继续阅读:【第二十三章】镜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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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鉴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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