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到办公室,缇香就被尹家胥叫了过去,尹家胥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路人,缇香知道此时的自己,在他心中,就像他所说的,已经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冯恬说你不好好教她月底结账,缇香,你素质高,我相信你会教给她的。”他用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谢谢您,尹先生。”缇香更是面无表情。
成本部的人被叫到一起开会了,无论讲什么,尹家胥都把冯恬的名字放在前面,可冯恬只是茫然不解,一脸困惑却还洋洋得意着。颜悦叉着腰,和一直赞许地看着她的尹家胥相视一笑,马上气势汹汹,颐指气使地冲着失意至深的缇香咬牙切齿:“我警告你们,谁要是耽误了我出报表,我会咬她的。以后,你们凡事可以直接请示冯恬。马上,冯恬将和向姝一起,被派到深圳进行成本控制方面的研讨学习……”缇香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很释然地冲颜悦笑了笑,哀莫大于心死。一番呕心沥血,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为他人锦上添花倒也无妨,只是,苍茫云海间,她的雪中送炭在哪里。“我相信培训归来的冯恬,一定会将成本部的工作引上正常的轨道……”颜悦依旧滔滔不绝,缇香却已无欲则刚,她无声地落寞地笑了,她早已失去了和颜悦据理力争的热情。
大家正要兴致不高地离开时,缇香恳请大家留步,缓缓说道:“我之所以想要在这样一个场合,说出令我心伤的这个决定,是因为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这一年多的时间,你们的帮助和支持,我为此恋恋不舍,而我也真的是尽力了,我想我接下来说出的这个决定,不会是你们每个人所盼望的,但我知道,却是某些人所期待和苦心孤诣甚至是用心良苦的,都说,君子乐于成人之美,那么我想,我是不是也应该无怨无悔地成全呢!……”缇香还想接着说下去,尹家胥却猛然间打断了她的话:“你们都回去干活去吧,缇香,你留下来和我谈。”
向姝走过缇香的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缇香,你要想开一些。还有,并非我主动要去深圳。”缇香点点头,“我早就说过,我愿意欣赏靠自己努力实现理想的人。加油!”
同事们也都沉默着,边回头看着缇香边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缇香听着尹家胥声音异常温柔地叫住了她,再看他那表情,也似乎比往常的横眉冷对柔和了许多。这又何必!缇香在心内轻叹。
缇香按他的指示关上门,坐到他对面,面容沉静地看着他的表演。“缇香,你还没吃中午饭是吧。”竟然有一缕柔情飘荡在尹家胥那日渐养尊处优也日渐红光满面的面庞上。“我不饿。”缇香笑了,轻轻地吐出三个字,视而不见他的昔日重来。尹家胥一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演技派若有若无的笑容便也不再呈现。“缇香,你不要怪我残忍,是你不适合当成本控制经理。”缇香苦笑了笑,心想:这是在讽刺我还是讽刺他自己,我拼死拼活了一年多,将一个部门理上了正轨,这个老人家却给了我这样一个评语。的确,颜悦太厉害,冯恬太无耻,迷雾遮住了他的眼睛。
“尹先生,虽然做成本经理不是我的选择,但我还是很感激你把这样一个机会给了我,我也真的是付出了全部的挚情,你的鼓励和肯定也一直激励着我,在我迷惑不解的时候,你愿意用周末的时间给我讲课,而做了我曾经如此仰慕的老板的员工,我曾经无比自豪,我希望真的是我的工作令你不满意了,才使你或者是使我做出了如此难以接受的决定……一个连自己的眼光都不相信了的老板,又有什么可值得员工留恋呢。”缇香苦笑着,她的心,已碎得七零八散,片片都是刻骨铭心地痛。隔壁房间里传来颜悦震耳欲聋的狂笑声,和着冯恬谄媚不已的笑声,缇香鄙夷地笑着。
“缇香,你非常不欣赏她是吧。”缇香沉默无语,尹家胥却高深莫测地笑着。“男人和女人的选择往往不同,缇香,你要明白,对于一个老板来说,他更看重一个下属的实用性,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缇香,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圣女做下属。即使你是很能干的,而且缇香,你是一个复合型人才,不见得非要在这里做下去的嘛,是不是?!”缇香望着尹家胥渐渐真实的面孔,一丝轻笑浮现嘴角。
“尹先生,你还记得你给过我一张杨修之死的字条吧?”缇香冷冷地望着尹家胥。
尹家胥惶惑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缇香拿起笔,在一张纸上边写边吟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她微笑着将纸条递给了尹家胥。
就在这时,气急败坏的颜悦冲进了办公室,她亲昵地站在尹家胥的旁边,冲着缇香喊道:“不要再浪费尹先生时间了。”
缇香站起身,冷笑一声,毫无畏惧地凝视着颜悦,嘴角依旧泛着微笑,一字一句地说道:“颜总监,你赢了,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赢别人并不难,特别是你这样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子,难的是赢自己,每个人都要面对拷问内心的时刻,到那时,你问问自己,这一切的一切,你心安理得,心无愧疚吗?!”
颜悦面孔愈发阴沉,讥笑地看着缇香,“你不要再工于心计了,你那些话在我这里没用,你给老板写的那些东西他都给我看过了,如果不是工于心计,尹先生怎么会赏识你呢,现在这里是我的天下,你有数吧!”
缇香愣了下,矜持地笑了,“颜悦,你不懂什么叫真心实意,什么叫虚情假意!如果我是工于心计,尹先生怎么可能把我写的东西给你看,若是胡言乱语的东西,会成为他炫耀的资本吗!无论怎样背信弃义,你抹杀不了你得不到的那种赏识。我缇香,从来不会主动去攻击任何一个人,我和你不同。你那么能拼能打,总归还是计较尹先生的这些浅薄的表面文章。实际上,想要赢得一个人的心,不是靠打,而是靠忍;不是得到,而是放弃;不是无情,而是真情;不是心狠,而是善良。时间会懂得一切。”
颜悦狠狠地瞪着缇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尹先生尹先生不是你叫的,他欣赏的依赖的始终是我……”尹家胥涨红着脸,低下头,瞬间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低声说:“缇香,就这样吧。”
缇香看也不看他,坚毅地说出“再见”两个字后,相忘于江湖。
夜色里,人群中,缇香望着灯火阑珊中,辉煌灿烂的曼珠沙华酒店,泪流满面。月亮深处,传来了这样一首歌:“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想做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再见,我爱的曼珠沙华,再见,我爱的事业。缇香转身,泪如雨下。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痛苦地领略了其中滋味的时候,却也恍若经历了人生的沧海桑田。
晚上,颜悦来到尹家胥办公室,亲热地挎着尹家胥的臂膀,突然她看到一封摇曳着百合花的信笺放在了尹家胥的电脑旁,她拿起来,轻笑着:“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这种自我了断可真不错,省的我费心费力了。”
颜悦看着看着,却气得涨红了脸庞,口不择言道:“他妈的,写了些什么废话。”尹家胥一惊,将信纸拿了过去,看到了上面缇香的留言:
“尹先生,“如果”这两个字,曾经是您最喜欢说的,虽然,您是个极其现实的人,明白生活中远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如果,而对于这场给我的心灵造成了难以磨灭创伤的职场变故来说,我曾经真的很想告诉您,如果你用了我,请相信我对你一如既往的忠诚与勤恳,如果你不想用我了,也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而不要用一些大喊大叫的刁难来伤害我,来淡漠我心中对您的那份我曾经无比珍视的仰慕的感觉。
我不是一个矫情清高的人,可是,对于我这样一个洁身自好的浪漫女子来说,人海茫茫中,拥有一份崇拜的心情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虽然我内敛矜持到不善于表达,可是,我以为睿智无比的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你身边红颜的谗言,还是,本就现实的你,根本就不屑于这样的默默情怀,而和那些肤浅的男人一样,虚荣满足于风骚女人的如影随形。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知道真正地被人欣赏,会是怎样的荣耀与发奋图强;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更不知道,真心付出却遭辜负后的那份痛彻心扉有多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还会永远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浪漫女子,在俗尘中慢慢地感悟生活的厚重与沉重。而遭遇了你的弃用后,泪雨纷飞中,我猛然间蜕变为一个仿佛看透苍凉的成熟女子。
在未来的沧桑岁月里,我将不会再刻意去想象一个完美的偶像,可是,我依然会珍视曾经你对我的欣赏,我要好好地多爱自己一些,我要让你明白,经过风吹雨打后的梅花,更有一种独特傲然的美。
与其说我是在珍视自己,不如说我不曾忘记并竭力想请你相信曾经的那份赏识。
请记住一个倔强女子的这份美好的坚持吧。”
尹家胥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将信笺放到了抽屉里,颜悦看着尹家胥模棱两可般的痛心疾首,她也一下子惶惑起来,抽回挎着老板的手,她讪笑着走了出去。
如果说尹家胥曾经满足于缇香对他的崇拜,曾经真心赏识过缇香,从这封缇香给他的信里,他仿佛也看到了一个女子万念俱灰般的失望和刻骨铭心的不甘心。只是,他向来是个极其看重自己尊严的现实主义者,不管怎样,缇香已经是他的一段过去完成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