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在很认真听讲啊！”
周围传来一阵嗤笑，尤以李三为最。
“那你说说，何为为政之道？”夫子冷言道。
我微微一笑，若是别的，我还真不好说，但为政之道？笑话，自小兄长就念经似的将这些当做笑话讲给我与幺弟听，其中不乏用一些诙谐的语言大肆调戏他的同僚和下属，我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当我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段子韶，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看得我很想伸出爪子揉揉他的头。
夫子咬牙切齿地叫我坐下，我知道，他对段子韶爱之深，所以才对我恨之切，我理解，非常理解。
下课后夫子又将我叫过去开小灶，痛心疾首地在我面前控诉，“你兄长将你送过来，老夫原本是不愿接下的，即便你贵为……，”顿了顿，他一甩袖子继续道，“无奈安陵君开口，我不得不从哇，”他话锋一转，“但子韶与你不一样，你可以一生无所事事还高枕无忧，他不行，他……”
我原本一直默默地听着，听到这里猛地抬头，“他如何？”
夫子盯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继续道，“子韶他并非定县段家人……”
“……收养的？”难道段子韶是孤儿？怪不得生活如此拮据落魄。
夫子摇摇头，揪着胡子陷入沉思，“这倒不是，子韶之母确实出自定县段家，但……”
“哦……”我点点头，“我懂了，他是段家外孙吧？”心里却是冷笑，什么定县段氏，原来竟然是这般不入流，难道就因为并非段家人便如此轻慢？
等等！
我抬头，“不对啊，那段子韶为何姓段？”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夫子眼神微闪，他避开我的目光，像是又陷入沉思，“段家老夫人在女儿死后，怜惜稚子无人抚养，这才亲自出面作主将段子韶接回段家，改姓段……”
我闻言皱眉，“那既然……”
还没有开口，夫子眉毛一竖，开始抬手赶人，“去去去，人家家事，打听那么清楚干什么？你只需记住我说的话，子韶这孩子老夫是有心栽培将来好送上去的，你可不能胡来……”说完便把我轰出去了。
晚间，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忍不住动手撑开窗户，果然看见西边段子韶的屋子灯火通明，想了想，腿一蹬滚下床，蹑手蹑脚地摸到他的房门外，压低声音叫他，“小段小段，快快开门！”
里面原本琐碎的读书声静了一瞬，然后瞬间湮灭，我还不来得及惊喜，突然眼前一黑。
我震惊，他他他，他竟然敢熄灯？！！
我颤抖地指着漆黑的屋子，半晌，咬牙切齿，“好你个小段！竟然敢熄灯？开门，快开门！我有急事儿！”
说着轻轻地拍了拍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悄无声息。
我等了一会儿，气恼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退回来，继续咬牙切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开是不开？不开我们以后就恩断义绝！从此老死……”
还没说完，紧闭的房门呀吱一声又很快地没了声响，他一手扶着房门，一手扯着我的袖子，头疼道，“云华……请莫要这样了……”
我转身，面无表情看他，“怎样？跟你说话？还是恩断义绝？”
他闭嘴不答，一张脸涨的通红，同时也丝毫没有要让开放我进去的意思。
我冷笑一声，“你倒是越发出息了，长本事啊，竟然敢熄灯不开门？”
“……”
“好好好，当哑巴是吧？有本事你就当一辈子哑巴！”说完挣开他的手，准备离开，不料那只手又缠了上来，这次却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我看着两只交握的手，有些惊讶。
却见段子韶的脸红得发紫，又羞恼又无奈又惊惧，突然抬头警惕地扫了眼四周紧闭的房门，像是发狠一般，狠狠地盯我一眼，快速地将我拉进他的房间，然后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掌灯，只有月光自窗外流进来，月色下，他低头看着地板。
……
“那啥！”我吞了吞口水，指着桌边的油灯，“你点灯啊，愣着干嘛？”
他像是一惊，突然松开我的手，连忙点点头，一连说了几个哦，一路哦过去再次点上油灯。
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我驾轻就熟地坐在他的对面，他站在书桌边，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在抠桌子。
我无语了片刻，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两本厚厚的册子，笑眯眯地递给他。
“这是？”他扬眉，指着跟前的册子疑惑地看着我。
“这是我兄长还有他几位好友、同窗、同僚当初应试时留下的墨宝，还有历年来关于时局政事的对策看法。”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拿起册子翻看了一会儿，然后一脸感激地看着我，“云华……谢谢你！”
陈夫子学问虽好，但是对于政事的看法显然眼界不够，脱不了文人的立场，学问做得好不代表会从政，进京面圣，那定然是要为官的，段子韶没有这方面的熏陶和教育，即便学问再好，再刻苦也终是落了一程。
兄长自小便是按照一个上位者的标准教导成材的，而且做的非常出色，这些东西对于段子韶来说，无疑是极为难得的。
段子韶如获至宝，不消片刻就沉浸在其中，神情专注，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豆饼，在他对面开始啃。
待油灯快要燃尽的时候，我打了个哈欠，段子韶抬头看我一眼，眼里满是心疼，语气温柔，“云华！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我扭了扭有些发酸的脖子，摆摆手，“没关系呀，明天就要回家了，我想多陪陪你！”说完拿着另一本册子开始打发时间。
段子韶红了脸，欲言又止，见我态度坚决，叹了口气，然后继续。
他每日的作息极为有规律，不到子时是不睡觉的，雷打不动。
我下巴撑在桌面上，扫了滴漏一眼，盘算这估计还有半个时辰他才会歇息，然后动了动，一只手摸到桌子下面偷偷地捏着发酸的腿。
却见段子韶突然站起来了，我疑惑地抬头，他却开始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三两下将书本清理干净，敲了敲桌面，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
“这不还没到子时么？”
“无妨，”他摇摇头，抿嘴一笑，轻轻地开门，回头看我，“今天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顿了顿，他又重复，“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连忙站起来，摆手道，“几步而已，你累了就先休息吧！我走了！”说完一溜烟地错开他跑出去，等出了屋，才回头对他摆手，示意他赶紧休息。
又蹑手蹑脚蹭回我的房门前，敲敲门，小婢女应声开门，我笑着跑进去，无意回首却见段子韶站在庭院内，月光下，含笑地看着我。
许是没有料到我会回头，他一怔，随即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我虽一只手搭在门边，一只手缩在身后，但两只手却在这笑容下同时微微发抖，然后……轻轻地收拢在一起。
那日后段子韶便是更加勤奋认真，我看在眼里，想起夫子曾提起的关于他的身世，沉吟片刻，写下一封书信，唤来我的小书童，“明风，来，你将这信送到云府去……”
顿了顿，我继续道，“对了，已经快十月了，兄长是不是要回来了？”
将信收入袖中的明风微微一笑，正待开口，我身边的小婢女插嘴道，“回郡主，云府之前才来过话，说主君已经令人通知过了，约摸着半月后便到府了……”
我点点头，马上便是年关，兄长自然是要早些回来，况且明年开春便是三年一度的举贤会，兄长自然要比往常回来得早些。
“郡主打算何时回府？”
“嗯？”我下意识地以为是回云家，对上婢女明月的脸色，才明白她说的是回我东临的府邸，想了想，我沉声道，“等这边正式放假吧，也就两个月的时间，总是搞特殊化也不好，再说，我来此的另一个目的还没有办好，我可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最后几句说的我咬牙切齿，身边的明月捂着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