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束起,绳结上的流苏缠进了细细的金线,间或跳跃起闪烁的小小光芒。
太医正在为床上半卧之人把脉,皇后坐在床尾,一脸关切的看着太子,看着太医收回手,皇后立刻便出声询问
“太医,如何了?”
“太子殿下已无大碍,再多修养些时候,便可痊愈”
皇后眼中泛起泪光了,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是为儿的不孝,让母后忧心了”
太子声音还有些虚弱,说完一句话,还喘着咳了两声。这一场生死大劫,太子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眼见的身体也瘦削了一大截
“皇儿好过来,母后就不忧心了,皇儿可要快些好过来,要不然秋菊都要谢了,你可看不到了”
说着,皇后探身握住太子的手,太子点头带笑,只是微垂的眼眸中,淡漠甚至有些冷然。那一双柔荑纤细嫩白,保养极好,还带着温柔的暖意,反之太子的手又冰又凉,倒就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太子已无性命之虞,一些人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也有很多人无比遗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因为皇帝口谕一直守在太子房外的另外三个皇子不管真心与否,面上都是欣喜庆幸,好好表现了皇帝所要求的“兄弟情深”,好在太子仍然虚弱,双方都不必做太多应付,只在皇帝闻讯赶来时,太子挣扎着要起床行礼,被皇帝温声制止,二皇子又是一阵劝慰称赞,说太子孝顺,赞皇帝体恤,自然又是一片父慈子孝的和乐场面。
经由苏贵妃一番纾解,二皇子又有眼力又贴心,说出的话只叫皇帝熨帖,当日的怒火早就烟消云散了,虽然还半信半疑,但要平心静气的多,毕竟,要对太子下手的人太多,甚至于皇帝自己都可能怀抱这样的目的,事情霎时扑朔迷离起来,当然要追查,只是要怎么查,查什么,都已与惩办凶手这一单纯直接目的相去甚远,毕竟这后面的牵扯太多,要权衡的东西也太多,虽然这一突发事件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但是顺势而为又无不可。
易源阜已对皇帝将这事点得透彻,苏贵妃与二皇子被推至表面来,太过显眼的怀疑,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而想坐收渔翁之利,大皇子表面依附二皇子,但背地里真的就甘心?还有四皇子,真的会听话不动摇?每个决定都伴随着无法预料的风险,皇帝根本不会完全的信任谁,更多的只是利用,易源阜也好,四皇子也好,只要可用,只要尚在掌控之中,皇帝一直自认是执棋之人,大局尽在他手下眼中。
皇帝面容和悦许多,不见前些日子对太子的不假辞色,也似乎没有那时对二皇子等人的训斥怒火。只是在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下,各怀心思却不可深究。在门外看守的太监递话进来,安忠福躬身上前禀报,说是皇后的贴身侍女求见,皇帝点点头,安忠福便将人宣进来。
芳梧跪地行礼,怀中正抱着一盆凤凰振羽,花正盛开,娇艳灼灼,花儿越名贵,越是娇气,这一株凤凰振羽显然侍弄得极好,可见养花之人的用心。凤凰振羽,因着这个名字,还有抱着花儿这人,皇帝倒是一下子便想起这还是许多年前他随意差人给皇后送去的,说是亲赐,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送给皇后无非做给人看,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皇后还将这株花好好侍弄,开得如此之好,皇后也是有心
“奴才给陛下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给诸位皇子请安”
声音有些偏清冽,不似平常女子的娇声软语,不疾不徐的,浑身打扮也是素色,一双秋水眸平静低垂,只她怀中的的秋菊灿烂夺目。皇帝心中暗忖,与皇后相见得少,连她身边的贴身侍女何时有了这几份姿色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担心太子殿下卧床苦乏,故差奴才将这秋菊送来给殿下欣赏解闷”
“起来吧”
皇帝的目光在芳梧身上几多流连,语气也多了些玩味,太子不动声色的睨了皇帝一眼。
“谢陛下”
安忠福命身边的小太监将外室窗边的花架端进来放到了挨近床边的地方,芳梧起身将花摆过去,太子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
“这凤凰振羽灿黄绚烂,美艳无双,皇后娘娘是当真疼爱殿下,只怕殿下错过了秋日盛景”
却是四皇子突然应和了一句,这种场合,四皇子向来寡言。太子抬眼看向四皇子,探究的目光一转即逝,脸上浮现出清浅温和的笑意
“母后有心,总是记挂着儿子——有劳芳梧姑姑了”
“殿下折煞奴才了”
芳梧低头躬身正要告退,皇帝却出声发问
“皇后身体可好些了”
“禀陛下,太子殿下无虞,娘娘放下心,身体自然恢复许多”
不自觉的皱了下眉,芳梧已然是察觉出不对,皇帝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太过直白,直叫芳梧有些心惊。被皇帝看上,对她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她没有自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笑心思,她忠心耿耿伺候皇后多年,皇后未曾薄待她,就以她是皇后贴身侍女这一点,被皇帝一时宠幸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就因为看得清楚,才不敢背主。但以她的身份,就算皇帝真的要对她做什么,也不能反抗。
“幸好有芳梧姑姑在母后身旁照顾,是吾不孝,唯望母后身体康健”
太子接过话去,有解围之意,皇帝转头,意味不明的看了太子一眼,说太子单纯正直,实际便是太蠢了点,这么明目张胆的回护,真是不动动脑子,皇帝看上的人,还有到不了手的?也罢,不急于一时。
夜露深重,而整个皇宫都还是灯火通明的模样。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太子和皇后,太子还是半躺在床上,皇后也坐在床尾。
“皇儿,你刚醒过来,便有许多要应付的事情,可觉劳累?莫要逞强,若需要母后,母后定能为你承担一些”
一改温和关切的语气,而是漫不经心的冷淡,像是在问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母后不是已经为皇儿承担许多了吗,皇儿还要多谢母后费心”
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只听皇后继续说到
“我的皇儿长大了,会体贴母后,吾心甚慰”
“自然,皇儿就该宽慰母后才是,母后您尽管放宽心,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唇边勾起个轻狂的笑容,太子一个谦谦君子,如此表情,全然不像,脸上也不见了大病初愈的虚弱了,抬手挑起帷帐绳结上的流苏
“芳梧姑姑跟在母后身边多年了吧,不亏是跟在母后身边的人,怪不得就连父皇也高看一眼呢”
这句话意味深长,也不怀好意。皇后眼神一冽,看向床上自是悠然的人满是冷厉。皇后当然知道她遣芳梧过来的时候皇帝在,诸位皇子也在,正是这种时候,她才特意交代芳梧过去,那株花儿,也要皇帝看到才好。可是说什么皇帝对芳梧高看一眼,芳梧却没有回禀过,难道?皇后不住起疑,当然,比起一个心机重重不安分的小子,她更相信芳梧,或许只是离间之计,她现下只是更怀疑这小子的目的。不过怀疑一旦埋下,就再难以根除,特别是他们这样的人
“皇儿就莫要操心着许多事了,好好养病便是”
如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小子若要做出点什么事情,也会多掂量掂量。又留下一句“母后明天再来看你”,皇后便离开了,听着门合上了,屋里只他一人,他伸手拉开帷帐的绳结,帷帐便落开下来,他屈肘压靠在脑后,盯着床顶似乎在发呆出神,半晌,他发出一声嗤笑。皇后知道他不像原来那位太子一样好拿捏,戒备格外重,可皇后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位太子,没有谁比他更合适成为“那位太子”。人死灯灭如何复生,近在眼前的替代品又如何拒绝呢?皇后恐怕最能掂量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