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当真有些慌乱了,太子伤重至此时她未有预料的,按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太子虽然会受伤,却不会伤及性命。在那种场合突发太子遇刺的事情,皇帝定不会善罢甘休,牵扯起来,也能让二皇子等一众吃点苦头,皇后多年揣摩尽皇帝的心思,示弱服软,皇帝最吃这套,也是最看重什么父慈子孝,只要皇帝心软,他们就有有隙可乘,并且也可堵一堵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让他人占尽先机。
可似乎是哪里出了差错,那凶手受不得撺掇,三言两语就被指使了去,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怎地可能连杀了两个太监还重伤了太子呢,还有在计划之中,太子不该从那条偏僻之路回宫的,本该走的那条路,会有伺候宴会的宫人来往,就算是挑着正巧没人经过时动手,可一旦有动静闹起来,就能很快引人注意,在最短的时间内众所周知,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太子受伤不重。一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疑点,可这都是不能插手调查的事情,更不能显露半分,皇后只能尽心扮演好一个为儿忧心的母后,自张小将军失踪,皇后是真的心神不宁,多少牵肠挂肚,那几分病弱模样,倒不全是作假,特别当得知太子的真是情况,太凶险,太医如是说道,皇后立即便脚下一软,芳梧连忙扶她在坐下。皇后一手搭在额头上遮住大半张脸,芳梧朝太医使了个眼色,太医躬身走上前来
“娘娘千万保重身体,太子殿下纯孝,定不愿看见娘娘凤体有恙,臣等定会竭尽所能,以保殿下安稳”
“我儿纯孝,久侍病榻之前,毫无怨言,望太医,无论如何,保住我儿性命”
皇后声音黯哑,太医紧忙跪地答是,便放了个脉枕在桌上
“微臣为娘娘请脉”
放下手来,皇后微微收敛了脸上的劳碌倦色
“有劳太医了”
“臣不敢”
太医怀里,还塞着方才芳梧递过来的金锭。
披着夜色,管事朝前掌着风灯,两人脚步都轻,只是偶尔踏过落叶树枝。秋意渐浓,万叶凋零,总叫人猝不及防,即便下人打扫的勤,也抵不得落叶愈多。走进院里,正堂里的烛光还有廊檐的灯笼都亮着,走到廊下,掌事便躬身退了下去,他走进屋里,突然一阵风过,吹得门扇吱呀一声,光线摇了又摇,趴在桌上酣睡的傅云霁也轻轻哼了一声。他挥手将门合上,挡住了外面的风,走到桌边挨着傅云霁坐下,抬手碰了下她的脸颊,果然有些凉了,她身上的衣裳也穿的不多。不是已经叫人给她裁了新衣,怎地还是穿着旧的。他不满的皱了下眉,门被人轻轻叩响,他来不及阻止,傅云霁已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顺着方向看到了他,还是愣了片刻,才慌忙直起身来,可还是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朝门外道
“进来”
管事提着饭盒推门进来,行了一礼,走近桌子面前
“少爷请用膳”
经管事这么一说,傅云霁也想起本来下午就是要来陪他用膳,只是不知他有何事耽搁,一直到了现在才回来,傅云霁倒只是等了一会儿,管事就让她吃了,饭饱之后就在这儿等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外头天都黑透了。傅云霁起身,探身打开饭盒,将饭菜一一拿出来摆放好,将碗筷搁在他面前,他未动,先是转头问傅云霁
“吃过了?”
下意识嗯了一声。傅云霁还站着,比起坐着的他高出了一点,鲜有这样的角度,是她低头看他。
“是,我已经吃过了”
想来想又说
“你趁热快吃吧”
再补充到,他点点头,拿起碗筷。傅云霁两只手垂握着侍立在一旁,管事也还在桌前站着。傅云霁瞌睡没过,又忍不住侧头挨着自己肩膀小小打了个哈欠,她以为她掩饰的好了,不想他停了筷子
“困了便回去歇下吧”
还吩咐管事送她回去,傅云霁本来就是困倦,听他这么一说,是正合心意,便要跟着管事回去休息,瞥了一眼桌上,还是说了一句
“这荷叶炒蛋清热可口,多用些罢……你也早些歇息”
大夫看的多了,她也逐渐懂得了一些简单的膳食医理,看他显露出几分急燥疲倦,便多说了这一句。许多时日未见了,他到底在忙碌什么?虽不禁时常会想,但不敢深想,听到终于可以再见到人,那时候,心中是高兴的,等真的见到人了,心中反而平静,或许是真的太困了,对他倒像每天都可以见到一样。
到了外头夜风一吹,头脑也清醒了几分,身上的凉意更重了。该换新衣了,可是有点舍不得穿,还有些不敢穿,说不出的微微抗拒着什么,一拖再拖就到了现在。傅云霁双手都拢在衣袖里,跟在管事的风灯后面,他透过门扉看她走进夜色里,那昏黄的火光在她身上跳跃,有一点温暖意味,想着刚才她一说,他便夹了一筷子荷叶炒蛋,傅云霁被风吹得吸了吸鼻子,明天就穿新衣吧,她想。
隔天乌云蔽日,一点阳光也无。新衣暖和,傅云霁穿着连手心都暖起来,隔着杜鹃伸手开了窗,外头风疾,便只将窗户支开一半,正巧看见他朝这边走来,傅云霁手还搭在窗边,一向是他吩咐她过去,他几乎是不过来这边的。收回手赶忙跑去开门,吱呀一声,他一眼就看见了她身上的新衣裳。这回不用他说,倒是知道听话了,他想,穿了新衣裳,人也精神不少,果然人靠衣装,多备几套不错。
不知不觉间,风过已经带起凛冽意味,将他一头墨发挥洒往身后一边,傅云霁才站定,就被自己扬起的发丝迷了眼,抬手抚了又抚,几压不下,显出些手忙脚乱来,全然比不得那人迎风而立的潇洒。只见那潇洒一人朝她招手,大约又是看她这几份窘迫模样看得高兴了,虽然不满,但都习惯了,傅云霁只是就着整理头发的动作的遮掩,小小的撇了撇嘴,举步朝他走过去,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回身将门关上。
不是外出的好天气,却不知为什么他一时兴起。傅云霁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还辨不清方向,也识不得路,若是她单独一人,几乎不会想要走出庭院去,地方太大,也没什么熟识的人,好奇过,但不是十分好奇,她总会担心一走出去遇到了其他人,莫名的会有些尴尬情绪,只有在跟着他的时候才好。傅云霁在身后抬眼看他,他身量似乎高了,而傅云霁自己却不见长,还是又瘦又小的模样,她偷偷比划了以下,差得挺多的。心中还在嘀咕,他突然停下来,傅云霁始料未及,险些撞上,虽是止住了,还是不小心踢了他的脚跟,傅云霁着实吓了一跳,赶忙退了一步,朝他脚跟那里瞧去,瞪着眼睛憋不出句话。他已经回身过来,毫不在意,还颇好心情的轻笑了一声,傅云霁抬眼,要说道声歉,可分明是他突然停下来吓到人的。两人不言不语的对视,傅云霁这才发现,不仅是身量高了,他下颌的轮廓更坚毅,也更锋利了。就在傅云霁恍神之间,他走近傅云霁来,下意识要往后退,被他制止住
“退什么”
一句话,傅云霁便不敢动了,他没有停在适当的位置,而是有些太过靠近了,他低下头,眼神仿佛很专注,傅云霁僵直了脖颈,眼睫起伏得很快,气息却不由自主的慢下来,太靠近了,浑身都不自在。
“又被吓到了?”
语带戏谑
“动作慢吞吞的,走快些”
催促的轻轻推了一下傅云霁的肩膀,傅云霁只好飞快点点头,但他没有继续走到傅云霁前面去,不紧不慢一直挨着傅云霁旁边,以致于傅云霁老师偷偷侧眼去瞧,直到走到略微熟悉的地方,她才反应过来。
染就了橘红的秋天,层层叠叠的落叶,铺满了林野,还依恋在枝头未落的,蝴蝶一般旋转着下落的。眼之所及,都是盛景。漫山遍野的红枫,秋意浓浓,正是欣赏的好时候。这般好景致,傅云霁哪里见过,如此妩媚多情的秋天。原来他是要带她来看这个,傅云霁终于眉眼飞扬起来,笑容就像流淌着枫叶的溪水,她往前两步,踏上了积累的落叶,短促的破裂声,是苍穹间鸟儿展翅而飞。大好风光,世间的大好风光,便是所有的向往和自由。
“往后恐怕不再那么容易见到了”
捻起一片枫叶,他似是低喃,可清楚传进了她的耳里,没头没脑的话,想要询问,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微微仰头,无所眷恋,他要的大好风光,终究是这些都及不上的,可这些,却足以让傅云霁欣喜。只一次,一瞬间的记忆,往后回忆起来,才珍贵些,也特别美好。他是感受不到了,不如都留给傅云霁。
流连许久,傅云霁才恋恋不舍的跟他返回,好在地方不远,回来时候傅云霁还特意记了路,闲暇时候再过去看看也好。
“快到你的生辰了吧”
进了院子,他又突然说了一句,听得傅云霁一愣,生辰?的确是,不过就连她自己都记不起了,要不是他说,傅云霁可不会再傻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她的生辰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这些年都是被忽略着过去的,没什么特殊意义,也不那么值得庆祝,可听他这么忽然提起,傅云霁觉得奇怪,还有点不言的惊喜,老实的点点头
“满整十四了”
如果说今年还是有值得庆祝的,那便是经过十多年,她终于摆脱了那个地方,摆脱了那些人——现在的处境先不论。
“如此,今日就当为你贺生辰吧”
许是被红叶惑了心神,傅云霁便把一切都当了真,哪怕他目光淡淡只在流连远方,追寻着她看不到的东西。秋风萧瑟起,傅云霁看着他,头一次觉得,留在这里或许也能得到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