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惴惴不安,满心疑问无从解答,却突然要离开,似乎毫无预兆,但傅云霁隐隐明白,这应该跟她发现林寒斋假扮他的事情有关。真的离开了这个她才逐渐接受了一些的地方,马车径直离开了院落,从不断倒退的景色中看清了院落的全貌,她头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想要回去一个地方的情绪。身无一物,即便是那个败旧的小小包袱,她都没来得及带在身上,是管事恭敬的将她请上马车,至于那些随身的东西,管事只说让她不必操心,其余的一概没有透露。“往后恐怕不再那么容易见到了”,回想起他前不久才说过的话,离开了这里,那大片红枫山景,傅云霁也没来得及再去看一次。惶然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身后的院落已经快看不见了,只听见马车轱辘轱辘前进的声音,将她带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一心忐忑,走过一段路管事便提醒让傅云霁不可再往外看,语气不强硬,但也足够让傅云霁明白不能违背。这一去未知,她却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傅云霁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正在那个未知的地方等着她呢?或许将面临糟糕的境遇,或许要去到一个并不安稳的地方,会见到很多陌生甚至可怖的人,但只要他在,定不会置她于不顾,傅云霁莫名的坚信着这一点,他是救她一命的人,是给予她温饱的人,凭此交付信任,哪怕对他仅是一些浅薄的了解,恐怕草率,而她不自知。
高大的围墙,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琉璃瓦,青铜檐铃清脆的声响,在风中此起彼伏。巍峨的宫殿,庄严的气势,傅云霁不敢深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只能更加小心翼翼,跟随着管事到了一处可做停留的地方,是亭台楼阁间最不起眼的一处,不禁想起上一次,到那地方还没待多大会儿,便为他一句吩咐就去了另外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一次还会如何。
傅云霁环顾了房间一周,处处都不对,窗户开向不对,窗下没有她的杜鹃,衣柜里没有她的新衣裳和旧包袱。只她一人住的话,太大了,空旷,更显得没有人气。管事简要讲明了几句,都是细碎事,话语间有安抚意味,傅云霁没听进去多少,只注意着四下无其他人,想趁此时向管事将事情问清楚些,见管事要告退,便顾不了许多
“您可否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他……公子可是在这里?”
不该她知道或追究的事情,譬如林寒斋假扮他之事,他们所谋划之事,傅云霁绝不多问,但至少她不能一无所知的任命飘零。
“姑娘安心在这儿住下,这地方自然是主子的地方,时候到了,主子自会来见姑娘”
这话说的十足耐心,管事微躬着身,面上甚至消减了些一向的阴郁色,只是管事眼中闪烁着点不忍,还有更多的复杂的欲言又止。傅云霁看清了,再问下去,只会于人为难。何必再多说。
阖门离开之前,管事停了片刻,看着傅云霁背对着一动不动的站在屋子中,她的背影瘦小单薄,掉入了皇宫这个暗潮涌动的旋涡,只怕被轻易吞噬再难脱身。管事按捺下心中的波澜,轻轻阖上门,面色又是阴郁,眼中只剩冷峭的死寂。
就剩她一个人在这里,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有萦绕在鼻尖的气味是熟悉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细烟,是傅云霁熟悉的她原先房间里一直点着的安神香的味道。猛地懈了口气,七上八下的心里恍惚着平静起来,她还走神的想到,换了地方的话,是不是往后便不用再喝药了?
本来的心神不定,但已经习惯的安神香,还是安抚了她的一夜无梦。虽然换了个地方,生活倒没什么多大的不同,衣食琐事,都如管事所言已经安排妥当了,周围也见不到什么其他人,好在她一直都是这样生活,也不觉得烦闷,也正如她所愿,服用了许久的汤药也停了,恍然间总有种仍是在原先那个地方的错觉,若不去细想,这般时日才不会难熬。
开始不愿出去,就坐在窗边漫无边际的出神,至少在这个房间里,她暂时是还可以自欺欺人,外面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若是惹了什么事,傅云霁再三提醒自己,可还是架不住实在无所事事,以及不经意间就冒出来的胡思乱想,一两日也就算了,每每还想向管事多做询问,但管事好像很忙碌,来去匆匆,连多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许多咽在嗓子里头的话再问不出口,傅云霁只能暗自叹气,还是别给人添麻烦了,但不禁多了些垂头丧气,烦躁不断膨胀,这个房间,就变成了一种压抑。
在屋里来回踱步,又看看外头,往门那边走近几步,又退回来,隔一会儿再靠到门边去,贴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风过草木的沙沙声,还有檐铃的声响,推门开出一条窄缝,观察许久,才慢慢打开门出去,园中一侧花木扶疏,另一侧摆放了几口几个瓷缸,凋谢枯黄的芙蕖枝叶残留在缸中,水色泛浑,全然不是该摆在这儿的东西,这么仔细看来,这院中都是许久未有人打理的样子,落叶满地,花木也未修剪,都显出秋意凄然来,分明应该是如此精致的地方,却被人怠慢了。此情此景,将傅云霁的烦躁轻飘飘的戳破了,泄作花木凋零间的一缕西风。
里外绕了一圈,在屋外一面靠墙的角落里,寻得一把扫帚,木杆很长,比傅云霁还高出许多,这种活计,却不是她常做的,不过现在她乐得去做,将落叶残枝都清扫一下,就算扫帚并不太还控制,她也不太习惯,只是打扫了一会儿,便累了,倚着扫帚站住了,树叶还在不断的掉落,树枝渐渐空旷,能从树梢一眼看见明朗的蓝空,前不久的阴霾多雨一扫而空,秋高气爽的时候,连风也轻柔起来,扫的堆在一起的落叶被吹拂几片,又落在了就近的地方,傅云霁也不恼,提举起扫帚往那边划了几下,落叶又重新堆拢整齐。
扫拂落叶,恰似扫拂心尘,只是突然又想起他,不知要在这里多久,多久才可以再见到他,那天红枫漫山遍野的景色,与他在一起的那时候,总还算是美好的,多久才可以再看到呢?那种遗憾更加深了,伴随着轻幽的唏嘘,在傅云霁心中萦绕,又恍惚起来,大概一转头,还可以去廊下的躺椅,怀念的情绪,可是才刚刚别离,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回去,这里,不仅是缺了她的旧包袱新衣、杜鹃躺椅、满山红叶,还有她好不容易才重拾一点的安定,不过身不由自,是她被动,也是她甘愿被动。
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傅云霁头一下子只怀疑是自己听错,她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神,毕竟她这些天真的没有听过其他人声音,还是不熟悉的声音,顿时懵住,接着惊慌起来,顾不得什么,丢下手中的扫帚,手慌脚忙的往屋里跑。就在这时,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在外经过的易源阜脚下顿了一顿,有些疑惑看朝围墙另一边的院子
“公子?”
小太监见人突然停顿,也立即停下来询问
“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易源阜孱弱纤瘦,衣裳穿在身上总给人一种不合身的宽大感,仿佛一阵风来,便会随风而去,而易源阜对人一直温声细语,脾气是极好,即便是下人,也从不高高在上的呼来喝去,给人印象极好 ,下人对他自然也又敬又喜,说点什么话,都不由放轻语气,唯恐惊扰了他。听了易源阜的问话,小太监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笑着回禀
“公子有所不知,这里头是东宫偏院,平时无人居住,野猫就多了,公子听到的,大概就是野猫的动静”
合情合理,易源阜也就不再多想。目前太子康复良好,已经搬回东宫了,太子才一回东宫,皇帝便亲自过来表示关怀,竟然还在东宫就直接宣易源阜觐见。皇帝采纳了易源阜的许多意见,包括这一次放太子回东宫,以易源阜之见,他更偏向于怀疑此次太子遇刺,完全是皇后一边一手操控的,只为挽回颓势,可谓是解围的上上之策,只要太子做出一点牺牲,可为何最后太子伤势过重,皇后不太可能会舍弃太子,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皇后一方已另有打算,并且隐瞒的很好。
至于太子,先前易源阜通过调查,觉得很有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心无城府之人,完全是为皇后所利用,但这次的事情太蹊跷,易源阜也不得不对太子产生一些怀疑了。当然,都只是猜测,毫无证据可言,所以他对皇帝还有诸多隐瞒,他对皇帝说的,只是皇帝需要的、想要听得,这便是揣度圣意,为了能再稍微的活长一点,互惠互利,不需要信任,直道位高权重之人疑心最重,皇帝将易源阜直接叫到东宫来,是要将他暴露了,虽然易源阜已经逐渐隐藏不下了,但他需要一个正式的,贴上皇帝一方的标签,所谓骑虎难下,皇帝在逼迫他,也是在警告他。伴君如伴虎,的确不错,不知是易老故意想得太简单还是什么,这趟浑水,不是那么容易淌的,一旦进来,就再难脱身了。易源阜只觉得身心俱疲,还要强撑着不能倒下。
举步继续前行,那墙内树上的落叶飘飘然下来,恰巧落在了易源阜肩头,小小一片,半黄半红,易源阜将它从肩头拈下来,在指尖转了一圈,叶片继续从他指尖飘落。胸口闷气愈重,易源阜虚虚握起拳头抵在唇边低咳起来。小太监一听就着急了,靠近了易源阜一点,不住的上下打量
“公子可还好?”
尽量止住咳嗽,易源阜摆摆手
“无碍”
只是这么几声咳嗽,易源阜的脸色眼见的更差了。
“公子怕是吃了风,奴才这就带着公子快些走,避了风才好”
小太监急匆匆的说,易源阜轻笑一下似是安慰,不知为何,下意识又想那墙内的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