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思源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方孝孺明明是要他起来的,他却怎么也不敢站起来,只得低下头去连声道:“是是是,不管是因为什么,草民都不应该陷害乡君的。一切都是草民的错,草民愿意散尽家财,全都……呃……全都上交给朝廷,就算是钱家最后的一笔纳贡吧。”
方孝孺在苏州已经几个月了,他很清楚,商户们说什么给朝廷纳贡,其实就是要贿赂官员。他心底深深叹息一声,却仍然笑道:“钱老爷,不要这么紧张,还是先听听乡君是怎么说的吧。”
钱思源膝行着换了个下跪的方向,对萧云汐磕了个头,说话的声音都颤抖着:“一切都是草民一个人的错,无论乡君想要怎么处置草民都没有关系,只求乡君放过我钱家上下其他的人,还请……”
萧云汐暗自翻了个白眼,真是够了,她是来跟他谈生意的,又不是来要他的命的。那些商户联合起来做的那些事情,也没有伤及无辜的性命,这跟她前世在现代经历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暗箱操作要容易接受得多了。
再说,她长得那么可怕吗?怎么钱思源见到她就好像见到鬼一样,真的,她又不吃人。
不等钱思源求情的话说完,萧云汐就亲自把他扶了起来,甚至扶他做到了客厅主人家该做的左上首的位置上。
云汐笑道:“钱老爷,我已经知道仪美轩一事并不是你的意愿,又怎么会怪你呢?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别的事情,你且坐下来好好听我说吧。”
钱思源并不了解萧云汐,甚至内心的恐惧让他以为萧云汐这是在故意折磨他,好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达到报复的目的。
“是是是,乡君有什么尽管吩咐,草民无有不遵。”
萧云汐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知道如今仪美轩入驻苏州,已经引起了许多商户的不满。但是,仪美轩再怎么样也是我这个乡君手里的产业,也是皇上认可的产业。任何一家皇商,不,是全华阳所有皇商加起来的价值都不如仪美轩在皇上的眼中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草民不知。”
萧云汐笑:“利益。因为仪美轩一个月的盈利足足有二十万两白银,我说的也仅仅是京城那一家。如果仪美轩开遍了全华阳每个角落,又该价值几何?”
“这……”钱思源满脸的难以置信,仪美轩的传说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仪美轩的营业额竟然这么可观。不,不是可观,是有些可怖。
二十万两白银?就区区一家店铺?
这个数字虽然惊人,但的确是真的。要知道仪美轩里最便宜的一件商品就是一款擦手的膏子,要价二十两银子。那东西虽然也是好的,但是分量极少,有点儿试用装的意思。
想想仪美轩在京城的风靡程度,就知道萧云汐说的这二十万根本就只少不多。
“况且,我萧云汐名下可不只有仪美轩一家店铺哦。京城的锦绣车行也是我的产业,它和仪美轩一样,都是有皇上认可的哦。而且,将来我还打算经营餐饮和制作家具。怎么样,钱老爷,与没有兴趣和我仪美轩合作?”
钱思源吞了吞口水,不解道:“合作?”
萧云汐点头:“没错,就是合作。仪美轩中的千姿阁专门出售定制服装。这做服装生意,别的都好说,就是这用料实在考究地紧,我已经盘下了一个染布坊,只可惜我萧云汐在苏州这个地界人生地不熟的,很难找到技艺高超且忠心的染匠,钱老板也知道,染布行业最重视的就是这印染方法,如果我仪美轩的秘方被一些心术不正的人故意泄露出去,那损失的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不知钱老爷可不可以把你手下的那班老臣子借给我用一用?”
钱思源的冷汗更多了:“这个……请恕草民愚钝,草民家里的工人的确大部分都是跟着草民几十年的老臣子,只是,不知道乡君打算怎么安排这些人?跟了草民半辈子了,草民想给他们博个好一点的出路。”
这话说得萧云汐一阵赞叹。
钱思源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钱家布庄可以不要,但是这些工人的下半辈子却一定要安排好。这样自身难保还要替员工着想的雇主,只怕放眼华阳全国都难找出第二个。不,哪怕是她前世生活过的现代,那个比大荒进步了几千年的地方,也很难找到第二个来吧。
难怪都是同样是薪资待遇,只有钱家布庄的工人做的时间最久,人心也最齐。也难怪钱思源在苏州商圈里有那么好的声誉了。
萧云汐接着道:“既然钱老板开门见山,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据我的观察和了解,钱家布庄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且苏州风气不好,钱老板又是个要面子的人,这日子过得……应该说很尴尬吧?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状态,钱老板打算维系道什么时候?”
刚刚还称呼他为钱老爷,那只是对一般有钱人的称呼,如今换做钱老板来称呼,那就是把钱思源放在合作伙伴的位置上与他倾谈。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对员工的仁义,就足以赢得萧云汐的尊重。
说到这里,钱思源的老脸就红了。如果是别人说起这件事,他一定会恼羞成怒。萧云汐说的对,他是极要面子的,不然也不会明知道家里入不敷出,还强装着富有的样子撑到现在。
只是,对方是朝廷封的乡君,人家更是商界精英,能这么直接地说出他家的窘境而不拐着弯地利用这件事情笑话自己,已经算萧云汐仁义了。毕竟,以她的身份,就算真的嘲笑他,他也不能怎么样。
“咳咳,这个……的确是如此,草民也正为这件事情发愁,正是骑虎难下。说出来不怕乡君笑话,草民这样的人家,在苏州,若是吃穿用度上有些简陋,那是要被笑话的,会……会成为整个苏州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草民不想这样,可家里的情况又实在不容乐观。哎……只是不知道乡君提起此事,是……”
萧云汐笑,心说,就等着你这话呢。
“如今我就有办法令你摆脱眼下的困境,只要你肯配合我,钱家的日子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端看钱老板你愿不愿意了。”
萧云汐还没有说出具体的计划,钱思源只听见她抛出的砖头就已经感觉到幸运了:“不知乡君所指何事?”
萧云汐停了下来,喝了口茶。说了半天,渴了。
方孝孺见状,笑着拿出一纸公文。那是来钱家之前四皇子请示过皇上后制定的“关于仪美轩整合资源方案”。
咳咳,这个名字是萧云汐取的。那些公文全部都是文绉绉的东西,不过那纸上写的就是那写内容,萧云汐觉得取这个名字很贴切。
方孝孺把公文放到钱老板面前,道:“这是朝廷的特旨。只要苏州一带的商户有意向支援仪美轩的发展,讲自家商铺的资产按照恪敏乡君的意思汇入仪美轩,朝廷不仅会有赏赐,更允许商户的嫡系男丁参加科考。钱老板,这是公文,你可以看看。”
“什……什么?”
就在刚才,钱思源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本以为萧云汐既然知道陷害仪美轩的事情与自己有关,就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谁知,她此行,居然真是如她所说,来和自己合作的?
钱思源双手颤抖地接过公文,上面写的,和方孝孺说的一点都不差。自古士农工商,经商的人虽然有钱,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封建王朝眼里,他们不过就是一群投机倒把的人,一生狡黠,最是坏透了心肠的人。
就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地位都比他们高。所有华阳百姓的儿子都可以参加科考,除了娼、优、隶、皂的后人,和家里犯了事儿,朝廷严令不准参加科考的人之外,就是他们商人的儿子,这辈子都跟科举无缘。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们为商之人虽然不差钱,但是人一旦有钱了之后就想要有身份地位。这是人之常情。
钱思源激动地又跪下了,颤声道:“方大人,乡君。既然朝廷有此等恩旨,草民只有遵从的,这旨意上允许科考一条,就是草民几辈子吃斋念佛,也修不来的好福气。这……”
萧云汐见钱思源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心里也渐渐有了一股暖意,她尚没有时间去分辨那暖意的来源,便道:“既然如此,那钱老板的意思就是答应要借人给我了?”
“是是是,借借借。”
“既这样的话,我带走了你布庄的工人,那你的布庄……”
没有什么比可以参加科举更重要的事了,钱思源当机立断:“不过是区区布庄,关停了又何妨?只要儿孙们能参加科举,乡君的吩咐我钱家一定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