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方孝孺和萧云汐来之前，早就对钱家的布庄经营情况了如指掌。知道钱家根本就是外强中干，寅吃卯粮，所以二人悠闲地喝着茶，也不着急说明来意。
钱思源却有些坐不住了：“乡君，大人，不知二位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方孝孺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话里有话道：“并不为别的，只不过乡君名下的仪美轩最近出了些麻烦事，本官尚未有何头绪，不知道钱老爷可知道些什么内情吗？”
方孝孺这话瞬间让钱思源脊背发凉。方大人说仪美轩出的事情，官府还尚未有头绪，那就和他掌握的情况一样，说明官府还没查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
不过可怕的在于他后半句话。什么叫“不知钱老爷知道些什么内情”？既然是内情，身为一省巡抚，案件的主审官员，不去调查别的可疑之人，却偏偏跑来问他，岂不是摆明了知道仪美轩的事情与他钱家有关系吗？
此刻的钱思源已经断定他二人今日前来，是为了仪美轩的事情来敲打他的。
说起来他也有些冤枉。当初那几家人来找他合谋对付仪美轩的时候他是不同意的。本来钱家已经自身难保了，又何必去趟那蹚浑水呢？
只不过那几家人既然能把他们的计划全盘告诉他钱家，钱家就不得不配合着把事情进行下去。如果不加入，那钱家就成了苏中商圈的反叛，为了防止钱家出卖他们，把他们告到官府去，只怕仪美轩还好好的，钱家就要先一步败落了。
毕竟对于那几家财大气粗的家族来说，使个把手段把钱家本就勉强维持的铺子搞垮根本就不是难事。
如今不知道方大人和乡君通过什么渠道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这些没良心的野狼，估计也是把他钱家推到风口浪尖上给他们当替罪羊了。以那几家的本事，只怕把钱家说成主谋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真的这样，钱思源只怕也没什么地儿喊冤去。商场如战场，更何况自己家的实力连在这战场上站稳脚跟都难，更遑论输赢了，不过就是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况罢了。
只盼着这位乡君是个仁慈的性子，不求别的，只求钱家的百年基业别毁在自己手上就行了。
钱思源满心悲戚，又忍不住在心里把那几家商户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可谓心理活动极其丰富了，只不过面上却未流露分毫，只摆出一张无辜的面孔，奇道：“方大人此话怎讲？既是内情，又岂是草民一介商贾能知晓的？大人快别开玩笑。”
这演技，萧云汐默默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若不是早就知道钱家的事情，只怕她现在已经被这张无辜脸蒙蔽了，会把钱家错认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好人。
方孝孺却不吃他那么一套，继续给他下药：“哦？只怕不是这样吧？仪美轩的染布坊好几个染缸里都被人下了品相极好的墨汁，若不是有钱老板这样多年经营布庄生意的内行人指点，旁人怎么知道只要那墨才会扩散地最快，把染布毁得最彻底呢？”
钱思源那个冤枉啊。他派出去的那几个家丁不过是给人家打打下手罢了，根本就不涉及具体计划的实施，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人家具体打算怎么安排。
仪美轩染布坊的染缸被人倒墨汁一事，他也是才刚听见方大人说了才知道的。
钱思源顿时乱了阵脚：“请大人明察啊！兰香墨确实是可以毁掉正在染色的布匹，可是这城中也不只有我钱家一家布庄，难道其他布庄的人不知道这个事情吗？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就是钱家的人指点的呢？”
萧云汐嗤笑道：“你现在说的不就是证据吗？刚才方大人只不过说我的布被墨汁染了，可从来没说那是兰香墨的墨汁，你是怎么知道的？还说此事与你无关，依我看，你钱家还可能是陷害我仪美轩的罪魁祸首呢！”
钱思源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又一点都不意外，好嘛，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还真把他钱家当替罪羊了？
钱思源眸光一黯，噗通一声冲着方孝孺和萧云汐跪了下去，他这一跪，一屋子的钱府奴才不明就里，也跟着跪了下去。
只听钱思源其声哀切：“还请乡君和方大人给草民做主啊！此事……此事草民虽然知情，却根本不是主谋，一切都是草民一时糊涂，收了他人胁迫，这才犯下大错的啊。”
矮油~
本来萧云汐今天来钱家，不过是想要敲打敲打他家，再让他家与她好好合作并购案的事情，却想不到这钱家的当家老爷心理素质这么差，随便炸一炸就能得到有关仪美轩被害的蛛丝马迹，还真是意外之喜呢！
萧云汐努力了半天才把脸上的笑意给生生憋了回去，好在钱家人都老老实实跪着，没有人敢抬头，也没人看到萧云汐控制不当的表情。
“咳咳……钱老爷，你先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仪美轩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江南开设分店，为的是替皇上重建江南的大业出一份力。仪美轩的开张，一来可以最大限度的那些受灾的却有劳动能力的人有个事由，可以养家糊口，二来以仪美轩的收入，每年能向朝廷纳许多税金，也可填充国库。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仪美轩就这么不找苏州人的待见呢？”
萧云汐最后一记猛药竟然抬出了皇上，仪美轩的开设竟然是皇上的意思！苏州虽然远着京城，也有许多土皇帝横行霸道，可谁也开罪不起金銮殿上的真天子啊！
这要让皇帝知道他亲自授意的仪美轩刚一进入江南就被当地商户集体排斥和陷害，那还不让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啊？
这下子，钱思源可真的彻底吓傻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清楚楚。他想，反正就是个死，总不能他钱家一家死吧？总该让那些始作俑者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原来，这件事情的背后还真的是那王千万撺掇的。起因跟小天说的也差不多，不过就是小人之心而已。他兄弟在京城吃了四皇子的亏，却又不敢拿四皇子怎么样。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这个仪美轩和四皇子之间有些联系，又兼萧云汐触了自己儿子的霉头，王千万就把萧云汐狠狠地恨上了，誓要让她在苏州的日子不好过。
这王千万先是拉拢了做当铺生意的古董商顾平和做首饰生意的金子两家。这是两家最黑心的商户，也有最肥厚的家产和最肮脏的心态，所以经不住王千万的哄骗和拉拢，也就掺和进了陷害仪美轩的队列中去了。
且这两家无论根基、财力、势力都是苏州商户的翘楚。两家又世代有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极好。又明里暗里曾做过许多坑人的事情，所以整件事大多都是他们两家在料理。
对于损害他人利益，甚至伤及别人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自以为官府的人都是穷鬼儿脱身，无论换谁来当官，就不会有那不爱钱的。若真出了什么事儿，花几个臭钱就没有不了的了。
有了顾、金两家主事，这王千万也就退居二线，全权交给他们处理了。只是顾、金两家坏就坏在自己行事做损，还要拉着别人一起犯坏。他们极享受其他商户的追捧和跟从，不知道是哪个变态细胞变异而来的病。
于是，王千万又联络上了做药品和脂粉的季家，皇商张家——就是与钱家斗富赢了的那家，开医馆的李家，做酒庄的姚家，做副食的胡家，还有就是经营布庄的钱家了。
这些商户里面有奉承顾、金两家的，有素来惧怕两家威势的，还有像钱家这样不得已而跟从的。不管他们初衷是怎么样的吧，在顾、金两家的授意和王千万的长袖善舞之下，他们竟组成了“陷害仪美轩大联盟”，有的出钱，有的出人，在顾、金两家的调动和部署下，完成了陷害仪美轩的全部动作。
而顾、金两家也不亏是陷害人的行家里手，愣是计划周详更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指向他们的线索，所以才令所有人明明知道侦查方向，却根本无法拿他们怎么样。
萧云汐翻了个白眼，她因为自己就已经是奸商了，现在才知道，奸商这两个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得起的，那得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那种坏透了的人才配得上的称谓。
不过，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那就好办多了。萧云汐不动声色地给方孝孺使了个眼色，方孝孺会意：“钱老爷，你先起来吧。今日本官和乡君肯来你的府上，还肯称你一声‘钱老爷’，便是早已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也相信钱家布庄的声誉，知道你绝对不是有意依附那些黑心商户的。不过，不管你是被逼还是自愿，大错已经铸成，你坑害了皇上授意的仪美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