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见萧云汐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她的床榻。吩咐上夜的丫鬟婆子好生照看,她便打算回自己的屋子。
外人眼中,清儿是萧云汐的大丫鬟。其实哪里有这么得主人家重视的大丫鬟呢?不仅不用上夜,不用和别的丫鬟挤在一间小耳房里睡大通铺。反而得了萧云汐特许,给她一个跨院另居。
底下人虽摸不清这个清儿姑娘的来历,但见自家小姐如此看重,无不殷勤小心,更加不敢在清儿面前有一点错漏。
清儿把该打理地都打理完了,方出了萧云汐的院子。谁知她刚刚走出院门,便迎面撞上了小天。
“公子!”
见到小天,清儿是很开心的。她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了,心里柔柔一软,不觉欢喜非常。但转念想到,如今已经入夜了,小天竟然就这么不知避讳地出现在萧云汐的院门口,这让底下人看见了倒真真不成体统。
想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云汐商量吧。也是,只有云汐那样聪明伶俐的女孩子才能引起他的注意,云汐说过,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要努力去争取。可是她也已经很努力了,也不过只是萤烛之光,怎么还能妄想……
想到这里清儿双眸一黯,面上带着几分苦笑:“公子是来找姐姐的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好吗?姐姐如今已经睡下了,再说,公子在此也不方便,还是请回吧。”
“你……”小天有一连串的疑问和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左右看了看,觉得此地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不由分说地抓住清儿的手臂,带她飞掠到了空中。
小天平日里引以为傲的速度在这一瞬间发挥到了极致,清儿本能的张口呼喊,却除了灌了满嘴的风,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天索性带着清儿飞到了郊外的一片空地,虽然已经入夜了,那里却在上风口,又十分开阔,倒不怕什么。
清儿刚刚落地,只觉得双腿发软。她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被小天拥在怀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可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对待自己。不禁有些委屈。
小天亦觉得此举太过唐突,只是已经把人带出来了,却是后悔也晚了。
“你……”想要解释,更想要道歉,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平日里巧舌如簧至斯都变得拙嘴笨腮了起来。
小天索性拿出那条项链,问道:“这个可是你的东西?”
清儿自然认得那项链,点头道:“不错,是我的。怎么会在公子那儿?”
“是红雨收拾你房间的时候找到的。我且问你,这个花样,你怎么会的?”
花样?什么花样?
这种珊瑚藤制作出来的饰品,是用特制的海草将掉落的珊瑚碎屑捻成线编制而成。材料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价格高低全凭编制的手法,越精巧越柔韧就越能卖出好价钱。
清儿的这种编法便是自己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教给她的,她本以为这种东西在鲛人中耐是寻常可得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也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只是听见小天这样问了,便觉得事有蹊跷,回答的时候也加倍小心起来。
“这个是从前一个鲛人姐姐教给我的,怎么了?公子认得这种编法?”
鲛人姐姐教给她的?
这个绳结别人不认识,他身为鲛人首领如何认不出来。这是当年鲛人贵族流氏嫡女才许用的最高规格编法。其实这种绳结的编法却不是用来制作寻常饰品的。而是用来制作鲛绡令牌,以示身份的。
用这种手法将鲛绡编织成绳结,挂在令牌上,出入不必麻烦,只要别的族人认得这种编法,自然知道持有令牌之人来自于流氏,且地位几何,行走往来会省去很多麻烦。
鲛人何其灵巧,别说一个家族做一种编法,就是鲛人族没人一种编法只怕都能做得出来。只是清儿却不知道这一层,却欲盖弥彰地给了小天那样的一个答案。
小天却也不点破,只是苦笑道:“不知道你那位鲛人姐姐现在何处?可否替我引见一下?我想,她有可能就是我那苦命的妻子。”
清儿闻言浑身一震。他居然……
“公子的妻子?公子您不是尚未成亲吗,何来妻子?”清儿问出这句话,觉得自己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她随时都有泪崩的可能。
小天轻笑道:“难道只有经过繁冗的礼仪,举行过复杂的仪式才叫成亲吗?如果心里认定那个人,那便此生都只有那人才配得上妻子二字。否则就算明媒正娶,我心中不当她是发妻,也没人能奈我何。”
清儿的双眸一阵剧颤:“那……您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
一个“她”字说完,小天竟开始搜肠刮肚起来。真是混账,平日滔滔不绝的本事哪里去了,怎么会如此笨拙。
想了许久,小天不禁笑了,既然自己心中认定,又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我的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清儿疑惑:“是吗?”
清儿真的不确定,当年那个约定,那个谁也没来得及履行,甚至整个鲛人族都没来得及承认的约定,会给小天造成这么深远的影响。
当年母亲带她回去,的确是给自己定亲的。只是,才在鲛人族中住了几日,她和母亲就遭逢变故,双双跌入了化鲛潭。
她和小天的相处也不过就是短短几日。他们初遇那天云山空鸣,月光沁入肌肤,是一个欢乐的元宵之夜。
那也是一个开阔地,但却不似眼前清冷。他们相对站在高处,能看到山下城镇中燃起的烟花,而和烟花一样灿烂地是他的一双眼眸。
当时她就在想,其实老天爷对她不薄,今生能得婿如此,在尚未遇到他的那些年受些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若那些磨难是为了遇见他而受的,那么她情愿忍受更多,十倍百倍都无所谓,因为,他太美好了啊。
当年的自己也堪与他匹配。
她依稀记得母亲跟自己说过,当年因为一点小事负气从鲛人族出走,辗转流落青楼,却只是跳舞谋生,从不接、客。
只是后来认识了她的父亲萧千山之后就芳心暗许,也为他破了例,他也是母亲唯一的入幕之宾。
在那不久母亲就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而当时她满心欢喜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萧千山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开始笼络颜家,对颜小姐百般疼爱引、诱,情窦初开的半大女孩,哪里经得住萧千山的甜言蜜语,于是颜小姐不顾一切地要嫁给萧千山。
而萧千山却并没有因为自己要成亲了便打算疏远母亲,仍似从前一般,得了空就来看望母亲,全然不把发妻放在眼里,也同时没有把母亲放在眼里。
母亲这才知道萧千山竟是个薄情寡恩的男子,于是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可怜身怀六甲的母亲竟是找了深山一个山洞隐居了起来。
母亲恨极了萧千山,也不愿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后有一丝一毫人类的特征。她本是鲛人贵族之后,又是流氏唯一的嫡系子孙。于是她曾偷偷回了珊瑚海一次,以半身修为换取了族中的迷药固魂。
这种药是比化鲛丹更加稀缺的神药,怀孕的鲛人女子喝下去后,腹中的孩儿只会是鲛人,不会有父亲种族的血统特征,就连长相也不像父亲分毫。
母亲独自在山中生下了自己,又把自己抚养到了十二岁,才收到族中长老召唤,返回珊瑚海。
那次回珊瑚海的时候,清儿是完完整整的鲛人,又像极了自己的母亲,美丽不可方物,身上还有着贵族与身俱来的傲气和风骨,让人一见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清儿常年长在山里,所以并不惯与那么多人打交道,只跟在母亲身后,见她应对间游刃有余。自己只在一旁安静听着,面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别人同自己搭话时她也能适时说上两句。
其实,那时候的清儿可比萧云汐如今的光芒大了去了。首先,人家长得就比萧云汐好看,且更加有气质。其次,她出来进去身边都有一个更加优秀的母亲,身后又是鲛人族最老不起的世家贵族流氏,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欺负了她去,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所以,清儿才在面对小天的时候那样的自信从容。甚至还敢送给他自己编织的手链作为定情信物。
当年的清儿和小天站在一起,竟是比任何才子佳人风、流无边的人物肖像要美得多了,那样的一对儿才真真叫做佳偶天成、一双璧人。
可是现在呢……
清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跌下那化鲛潭还能活命就已经很不错了,又怎么能奢望一切都不曾改变呢?何况这张脸才是自己原该有的,不过是中人之姿,与小天又怎堪配。
虽然自己积极争取,却也知道结局如何,只是……听了萧云汐那句“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却似魔咒一般,竟真个让她走到了今天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