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没有人再敢妄议徐玉,虽然她为人单纯,但做事却十分狠辣,尤其是,她认为犯了错就必须严惩,这一切都赖于浮沉子的“悉心栽培”。
自从师父走后,她一直醉心于炼制浮沉三梦,但试验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正好闲来无事,便想出去找几个人试试自己炼制的新毒,于是便吩咐说自己要闭关三天,任何人不得打扰。
如何让两个人同时中毒,并且做同一个梦,师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又是如何洗掉自己的记忆?她路过一间酒舍,想到师父说一醉一梦,见那里进进出出的人特别多,便走了进去,悄无声息地将毒下在客人的酒里。
又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仔细观察。只可惜过尽千帆皆不是,她悄然地替那些人解了毒,正准备离去,忽然从外间进来一个沽酒的醉汉,潦倒憔悴的样子,像极了初见的徐玉。
于是她将毒下在了他的酒里,小心地跟在他的后面。
那醉汉像是受了什么情伤,一醉之后,颠颠撞撞失礼地将秽物吐到一个妙龄女子的手上。
女子尖叫了一声,将那男子推开,两人打了个照面,竟然是熟人。
秽物里的残毒从皮肤侵入女子的体内,很快二人便双双倒地呼呼大睡,引来许多人围观。
“娘亲,你看这芋头,大的上面又长了一个小的,是不是就像娘亲和我?”一个妇人牵着小孩儿,挎着一个菜篮子从旁边经过。
“对啊,这个就叫子母芋。”妇人幸福地笑着。
她偶然听见这段对话,茅塞顿开,从胃里涌出的毒成分发生改变和原来的毒,不就是同源同根的子母毒吗?
毒术再配上师父传授的玄学,便可以窥探人的梦境,并控制梦的发展,便是至毒,对人的摧残远胜于肉体的痛苦。
一醉渐入,二醉沉沦,三醉癫狂。
酒是这毒药良好的引子,因为那男子之前就是半醉半醒,恰好配合了这毒的半梦半醒、半真半假的特质。
中毒者,在梦里往往会有同现实一般的切身体会,情感甚至肉体的疼痛,若非施毒者大发善心解毒,中毒者是不可能依靠自己的毅力醒来。
在梦中每经历一醉,便会一层层地往下泥足深陷,经过她的观察,有甚者甚至经历了十几醉。
这类毒术,比她之前学习的,都更神秘而且恐怖,她虽然不喜欢,但更鄙视梦境里人性欲望的丑陋。
醉汉中的是母毒,梦中迷惘的时候,将女子认作了心上之人。而女子中的是子毒,她是清醒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还有对这男子的情感。
显然她对他并无私情,一个弱女子面对一个欲望勃发的壮汉,后面的事不言而喻,她并不想看见这些,于是将女子先救醒。
女子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大街上,被路人围观,旁边还躺着一个男人,在确定自己衣着整齐,并未吃什么大亏之后,惊恐地逃走。
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他是谁?为什么我会和他倒在街上?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女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还是记不起分毫,那茫然的神色,就好像自己当初从小酒馆醒来,前前后后的事都不清楚了。
难道是因为解药的原因?那解药能够解母毒,却会让中子毒的人失忆?
她再观醉汉的梦境,梦里的女子只是他虚构出来的心上人,而不是方才那女子。她思索着解开醉汉的毒,又蹲下仔细观察地上的秽物,还用手帕蘸取一些闻了闻。
许是太专注了,却没有留心到几时身边多了个油腻纨绔哥儿,竟然趁她不备解开了她的发带,秀美的乌发翩然滑落,“啊?怎么回事?”
“好俊的小妞儿,胡爷你的眼光真不错!”一个小厮对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可劲儿地拍马屁。
“那是当然,爷我阅女无数,这点女扮男装的小计俩还能看不穿?”
她真想好好教训这个无礼的家伙,但是师父偏偏没有传自己武功,身上带的又都是些剧毒的药。此处属于大周的地盘,而她现在的身份是军师,不能在市井杀人。
她咬咬牙,决定忍了,所以径直离开。
“想走,没门!”那公子哥儿,坏笑着嘀咕了几句,身边的几个小厮便朝她追去。
她虽然厉害,可是常年避世而居,极少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所以并没想到还会发生后面的事。
那小厮一棍打在她的后脖颈上,她踉跄了几步,转过身来,摇摇欲坠地倒下。
模糊中她看见有个身穿银色铠甲,手握银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野外的草丛里,幸好衣着是整齐的。夕阳已经落下,湿冷的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啊……嚏……”她爬起来,还没站定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不远处的流水边,有个人正在练枪,看身形好像是徐玉。他才走了两日,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裹紧衣服靠过去,“多谢徐将军,出手相救!”
“你醒啦?”徐玉收了枪,递了一根发带给她:“整理一下你的头发吧,否则我们不方便回去!”
“多谢!”她接过,又打了一个喷嚏。
看着她在寒风中,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颤抖的样子,他的心里泛起阵阵怜惜。但理智警告他,先前只是一场梦,不要行差踏错。
“可以了,我们回去吧!”她走了几步,想到自己是悄悄出来的,又停下:“还是请徐将军先行一步,不要提见过我!”
徐玉没有多问,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而她则步行到军营附近,用师父传授的方法遁迹进去。
作为军师,她有自己单独的营帐,而里面其实就是一座小型的毒库。
各类毒草,还有她月余来配置的各种毒药,瓶瓶罐罐铺了一地。
白天的经历,使得她对毒又有了新的理解,她仔细地回忆着那摊常人见了都会作呕的秽物,开始着手配置起来。
“我可以进来吗?”
是徐玉的声音,“请进!”徐玉刚一掀开帘子,正在熬制的药汁突然炸裂。虽然她熬制的是子毒的解药,但它原来也是剧毒。
徐玉丢了手里的药碗,飞身将她推开,被溅了一身的药汁,即刻便晕厥了。
“晕,难道配方错了?喂,你没事吧?”她紧张道。
“军师,里面没事吧?”外间的士兵问道。
“没事,送一盆热水,放门口!”
“是!”
她的营帐,除了徐家兄弟,任何人都不能进,月余来所有人都已知晓。
她给他喂了解药,又拿起他掉在地上的药碗闻了闻,是祛风寒的药,看来他还是很有心的。如此有心的将军,不该被人背叛,她正想着,徐玉已经醒来。
“徐将军,打翻了你的药,真是抱歉!”
“没事,诶,你没事吧?”徐玉从地上坐起来,看见自己衣服上大大小小的破洞,深浅不一的腐蚀伤口。
“我没事,我从小弄这些,多少还是有些抵抗力的!我已经叫人取热水了,一会儿你清洗一下伤口,再撒上我秘制的金疮药,很快就能好!”
“无碍,你在炼制什么药?”
“浮沉三梦的解药,我今天发现它可以延伸出子毒……”
“子毒?”
她看见他困惑的脸,解释道:“当日你中的是母毒,而我中的应该是子毒,师父就是师父总是留一手,只传授了我母毒以及母毒的解毒方法,却没有告诉我还有子毒,用解母毒的药解子毒便会让人失掉相关的记忆,而我意外地发现了子毒,正在摸索如何解毒,有点复杂,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
“太拗口了,不是很懂,总之你就是在做解药,是吧?”
“嗯!这种毒跟我以前学的都不同,而且我总是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定是因为这药的原因才忘记了。”
“你很想找回那段记忆吗?”
“你不知道,子毒不光会令人忘记梦里的事,连同和那个人相关的一切都会忘记,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除非你告诉我,我到底忘了些什么?”
“军师,热水来了!”她出门去,吩咐士兵为徐玉取一套干净的衣服。
她把衣服搭在肩上,端着水进去,“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还是我自己来吧!”
“行,这瓶是药!”她将衣物和药给他,背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已经好了吗?”
“快好了,就是背上够不着,要不你搭把手?”
那真是一副强壮健硕的身体,一块块地肌肉有序地罗列着,应该是陌生的,应该是平静的,但她却偏偏很熟悉,而且心绪杂乱。
她轻轻地撒上药粉,手不禁落在了他的肩上,恍惚了片刻,“哦,已经好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想休息了!”
徐玉拿起衣服,“差点忘了,还有件正事!明天会有人新的军队来接管。”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去松江!”
“你不回去,多陪陪公主吗?她刚刚才……”
“她会理解的!你做好准备,把能撤的毒阵都撤了,不能带走的也要尽快销毁!”徐玉提着被污染的衣物出去,丢在火盆里烧了。
“大哥,好好的衣物,干嘛烧了?嫂子还好吧?”
徐珏押运粮草回来,正好看见他把衣服丢进火盆里。
“母子平安,走营帐里说话!”
兄弟俩边走边聊,进了帅帐,光线明亮了,徐珏笑道:“大哥,你的衣服穿反了!”
徐玉一看,还真的穿反了。
徐珏笑着笑着,想到那是韩馨儿的营帐,脸色沉了下来,“大哥,你不会和那韩姑娘……”
“想什么呢?她的毒药溅了我一身,不信你看我这背上还有伤呢?”徐玉撩起衣服给他看,才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
“我就说嘛,嫂子那么好,大哥怎么可能还会……是我失言了,对不起!”
“无碍,咱们是兄弟,本来就该坦诚的。”
“大哥,你别怪我多嘴,这韩姑娘虽然有才学,但终究是个毒师,用的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而且她出手狠辣,军中的弟兄都怕她!”
“阿珏,这番话你千万不可对其他人讲,我不管她用的是什么手段,只要能助我大周将士打胜仗,少死人,开疆扩土,那就是好手段。”
“记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阿珏,知道你刚回来,一定辛苦了,但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明天一早押运粮草前往松江府,能做到吗?”
“这已经是最没危险的差事了,放心我一定做好!”
任凭她在制毒方面很有天赋,但是一时半会儿还是很难调制出满意的解药。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出现着晕倒前的那一幕,好像又在哪里见过。
就那么紧张吗?连衣服都穿反了,徐玉脱下衣服,闻到上面沾染的香味,心不禁被那方牵引。忍耐了片刻,终于理智占据了上风,告诫自己这一定不是寻常的气味,可是换了件衣服,却并没有平复许多。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徐致的药铺靠着从父辈积攒下来的好名声,还有刘文的帮忙,也算是站稳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