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监倒是个十分会察言观色的主儿,此刻他正好需要找人商议,于是将刘文打发去外间候着,请邹太师进来。一个进门,一个出门,罩面之时,相互对视了一眼,均是讳莫如深。
“微臣参见陛下!”
“太师免礼,赐座!”
“谢陛下!”
邹普胜此前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两个时辰,站的腰腿发麻,此刻坐下倒是浑身舒适。
“太师来的正好,朕正好有事想同太师商量!”
他早就猜到,若非是有事相商,自己又怎会一进门就得到如此礼遇,“陛下,请讲!”
“前几日,朕在西郊狩猎,救得一位女子……”他说到女子二字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心里忽然有些不舍。
“不知那女子如何?”
“那女子倾国倾城,朕本欲纳入后宫,岂知她竟然是有夫之妇,丈夫就是方才出去的年轻道士!”
“那陛下有何打算?”
“朕看那人也算是一身本事,有心招揽,可是那美人……”
邹普胜看出了陈友谅眼里的欲望,按他的性格,定然是人才美人都要的,那些个鱼和熊掌不可皆得的话,此刻万万说不得。
“这又有何难?陛下可曾听闻唐玄宗和杨玉环的故事?”
“你是说把她也送去做道姑,换了身份再接进宫来?”
“未尝不可,此外,臣此番觐见还有一桩轶闻,想要禀报。”
陈友谅一听有法子,愁眉立刻舒展了,对他的话题也来了兴趣,“什么轶闻?”
“午后,臣正在院子里散步,忽见头顶群鸟飞过,在王城顶上盘旋,蔚为壮观。后派仆人打听才得知,这些鸟群,乃是被一个道士吹奏的曲子吸引而来。臣闻讯而去,远远地见着那人盘膝坐在屋顶上,样貌竟然同方才那年轻道士很是相似。”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太师可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臣不知,听闻此人姓曲,名子阳。”
“没错,好像是叫曲子阳,难道太师对此人有所了解?”
“那就正好对上了!”
周普胜从袖管里取出一封信呈给陈友谅,陈友谅打开一看,“想不到太师还留了这一手!”
“臣收到信之后,派人去夔州打听过,此人在当地很有名气,还救过明玉珍的性命。而且此番夔门兵败,也和他有关。”
“那这内线可还有提供其他有用的消息?”
“暂时没有,臣原就不赞同韩军师的做法,此番若不是撤退的及时,我军定会损失惨重!”
“还是太师高瞻远瞩,那以你所见,此人来这里目的为何?”
“据说此人甚是清高,素日里除了赠医施药,便是闭门修行,大致不会是为了政治目的而来我大汉。”
“朕看是假清高吧,他若是真清高,为何要给那明玉珍通风报信?”
“这臣就不得而知了,听说韩军师在攻下夔门之后,便带着几百精锐去了凤栖山,想必二人曾经有积怨。再者臣一直好奇,为何那女子身中剧毒,不偏不倚正好就出现在西郊树林,似乎算准了陛下一定会去。而对陛下的习惯能有如此了解的,非韩军师莫属。”
“你是说那女子是韩军师故意安排的?”
“依臣的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臣也十分好奇,据说他去的时候带了两个仆人,如今他身死而两个仆人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臣担心,此中是否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周普胜一边说一边看陈友谅的脸色。
“查,细查,详详细细地查!”
“臣,遵旨!”
“陛下,那宫里的那位娘娘,该如何安置呢?”太监听着二人的谈话,渐渐地迷糊了。
“朕尚未下旨册封,哪来的什么娘娘?”
“陛下恕罪,是奴才失言,奴才掌嘴,掌嘴!”那太监说着,巴掌便啪啪地落在了嘴上。
“行了,行了,暂且就让她住在那里,好生伺候着!至于那个曲子阳,既然他自投罗网,那便将他……”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打斗声,总管太监按照陈友谅的授意出去查看。
“陛下,臣斗胆,想将曲子阳带回府里!”
陈友谅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应允,“那就交给你好生看管,随时候诏!”
邹普胜正拜别向外退去,方才转身便看见那太监神色慌张地进来,出门一看,不远处一男一女正被重重禁军包围,而那男的一身道袍,正是他要带走的曲子阳。
正在观望之际,陈友谅在太监的陪同下出来了,他便退居到一侧,跟随他来到近前。
“保护陛下!”
随着禁军首领一声令下,数十个武艺高强的禁卫齐刷刷地护在他的身边。天上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纵使宫内点着层层的灯笼,依旧照不清雨夜里的人脸。
“大胆,尔等究竟意欲何为?”陈友谅喝斥道。
“陛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刘文毫不示弱。
“大胆刁民,陛下怜惜你是个人才,正欲破格重用,尔等如此这般,可对得起皇恩浩荡?”邹普胜狐假虎威地斥责道。
“阿文……”容心侧脸看了看刘文。
“多谢陛下错爱,只可惜在下并非什么胸怀大志之士,只想带着妻子离开,请陛下成全!”
中毒卧床数天,她的身体本就羸弱,缠斗了一番,此刻更是软绵绵地依靠在他的身上。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那日师父告诉我天命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只一日就招来了这样的大祸!”
“什么都别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阿文,若是我没有了这容貌,你可还会这般舍命护我?”言语间,她拔下头上的发簪。
“说什么傻话,在你心里我就那般肤浅吗?”
她淡然一笑,咬紧牙关在左右脸中心处飞快地划下数道伤口,雨水淋在上面,就像撒了盐一般。钻心地痛,疼得她摔倒在地。
“心儿,你怎么了?”刘文放下手里的兵器去扶她,才看见她满脸的血,心里万般自责愧疚。
陈友谅也是一惊,想不到竟然是个贞烈女子。他看中的本就是她的容貌,如今她容貌尽毁,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你们这又是何必呢?朕本就是打算让太师带尔等出去……唉!”陈友谅说着看了一眼邹普胜,“太师,你来处理吧!”
“臣,遵旨!”
邹普胜于是令禁军退下,“二位跟我走吧!”
刘文抱着妻子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雨势越是缠绵,他的心越是伤痛,他一言不发,一个计划在脑海悄然生成。
出了皇宫,邹普胜邀请他去太师府落脚,他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一切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容心也没有质疑他的决定,脸上的剧痛疼得她大脑近乎于麻痹。
一路上都有侍卫跟着,到了太师府,里面的戒备更是森严。二人在一间厢房住下,换上了婢仆送来的干净衣物。
脸上涂了邹普胜派人送来的金疮药,她方才觉得缓和了许多,“阿文,我……”
“别说话,伤口会渗血!”
“可是……”
“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今晚好好休息,万事有我”她想了想,隔墙有耳,确实也不方便多问什么,便都遵照他的意思。
翌日天明,她从噩梦中醒来,发现他还在身边,悬着的心才落下。
“醒啦?”
她点了点头,方一侧身,又压着脸上的伤口,疼得尖叫了一声。
“你这伤口又深又长,怕是有些日子才能痊愈了。”
“阿文,你说我都这样了,那命格能改吗?”
“师父也不过是依书直说,谁知道前人写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
“若是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劫,咱们就去隐居吧!我真的是怕了!”
“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去隐居吗?那样清淡的生活,你能适应吗?”
“以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若是你有机会离开,便回凤栖山等我!”
“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别胡思乱想,等我办完这件事,就回来找你!”
“可是……”
“时辰不早了,咱们更衣起床吧!”
看着他一脸的深沉,她的心里更加忐忑,但看他的意思,又不想自己打破沙锅问到底,也是纠结。
更衣不久,便有婢女前来敲门,伺候起居,彬彬有礼,待若上宾。可是往屋外一看,重重的守卫,又仿佛是在看管什么重要的犯人。
时间仿佛是已经掐算好了的,二人方才用过早饭,便有仆人前来请刘文。
“阿文……”她拽着他的手,不想他独自离去。
“别担心,记着我和你说的话!”他的手爱怜地拂过她脸上的伤痕,眼眸中闪过一抹刺骨的凉意,而后决然而去。
她总觉得他的神色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果然他走后便没有再回来,寂寂的房屋里,剩下的只有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