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调调
读书的时候，寝室的几个哥们都知道李惟喜欢杜小芽，每次在学校碰到杜小芽的时候，哥们就把李惟往杜小芽身上推，杜小芽都会疑惑地看着他，对他枯草般黄色蓬松的头发皱皱眉头，然后又继续往前走，神游太空的样子，李惟发现每次看到她，几乎都是心不在焉的，李惟很想知道对于她来说，除掉了内衣外，还有什么可以让她惊奇又紧张。
杜小芽比李惟高一届，杜小芽毕业离校那天李惟在远远的地方看她拖着皮箱慢慢走出学校，然后转身拉过旁边经过的人就一顿狠揍，结果挑起了建筑系和艺术系的一场群架，李惟拖着满是伤痕的身子回寝室躺在床上，突然眼泪顺着眼角掉下来，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爱上什么人，绝不让她离开自己。
在毕业晚会上，大家都喝得烂醉如泥，李惟开始躲在沙发角落哭泣，不停的叫杜小芽的名字，班上早就流传李惟一喝醉就会哭的事情，而且会不停的叫一个女人的名字，可是全班一起看到他这样还是第一次。
沉默寡言的李惟竟然是如此性情的人，班上毕业后分手的情侣们很受触动，不禁唏嘘，有个同学突然站起来说他知道杜小芽在哪，上次他去山西一家建筑公司面试，负责接待的就是她，面试他的经理还说过她就是比我们早一届毕业的师姐。
李惟放弃了留校的机会，和那个同学交换去了山西的建筑公司。在山西很偏远的一个郊区李惟再次看到杜小芽，她负责项目的资料收集和预算，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漠又心不在焉的样子，项目负责人介绍说这个是新来做设计的小李，她点点头，然后又去别的地方看员工施工，比以前更瘦了，脸上的颧骨高高突起，显得眼睛更大更加空灵，即使要每天呆在工地上还是坚持穿高跟鞋。
每次杜小芽从工地离开，施工人员就开始谈论杜小芽跟公司老总的风流韵事，说老板娘在老总办公室发现了杜小芽的内衣，然后立马去杜小芽的办公室当着所有同事的面甩了她几个耳光。大家就老板娘如何知道那内衣是杜小芽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杜小芽每次洗完内衣都挂在窗户上面，而她住的地方就是工地西南方不远处建筑队临时搭建的小平房，每次大家上工的时候都要经过，何止老板娘知道她的内衣是什么样子，公司所有员工都知道那些都是32B，淡粉的颜色。
那一整个秋天，李惟都在几米之外看着杜小芽，山西的秋天开始寒冷，半夜的时候风在工地上旋转着发出呼呼的响声，就像一辆大卡车从中间开过一样，李惟已经穿上很厚的棉衣，戴着手套，杜小芽还是穿得很单薄，淡紫色的针织衫，淡蓝色的紧身裤，足有八厘米高的鞋子。李惟可以确定她脸上青黄的颜色是因为不吃饭和寒冷的结果，每次想过去把外套披她身上，可是看到她日渐倔强的嘴角就退却了，李惟很想知道她的心灵被什么压制得如此冰冷。
晚上李惟躺在床上睡不着，公司安排设计和项目负责人都要跟施工人员住一起，旁边的人不时将腿搭在他身上，然后起床，出了门，站在冷冷的风里看杜小芽住的平房，很晚的时候那里还亮着灯，李惟一边猜测她正在做什么，一般艰难地点上烟，自来了这里他开始学会抽烟，并且烟瘾一天比一天大。
有一天李惟没看到房间亮灯，他猜测她已经睡着了，是冬天了，工地上到处弥漫着冰凉坚硬的冷。当他抽到第二包烟的时候，她的房间灯突然亮起来，然后陆续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李惟进去的时候，看到杜小芽躺在地上，手勒紧肚子，剧烈地抽泣，因为已经痛哭很长时间脸显得浮肿，头发散乱，李惟把她抱上床，担心得问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要不要看医生。
然后看到桌子上的堕胎诊断书，日期是一星期前。
杜小芽狠狠甩开李惟的手，将被子蒙住整个身子，继续哭，发出很大的声音，李惟明白，她是心伤了。
第2天下很大的雪，在满是钢筋水泥的工地上飞扬，下雪地滑做不了工，看来这几天都没事情做了，有人兴高采烈搭了麻将台子嚷着三缺一，杜小芽在门外面盯着李惟示意他出来，然后李惟跟着进了单独给她搭建的临时平房。
杜小芽将他昨天放这里的外套扔李惟面前，然后冷冷的说，我知道大家都挺喜欢你，觉得你热情对人好，可是有些人是不习惯跟别人太亲近的。
李惟点点头，拿了衣服出去，然后听到背后杜小芽大声的哭泣。
渐渐，李惟也很少说话，一到休息时间就沉默地坐在建筑的最顶层，看一群群麻雀从不远处的树林飞出来落在旁边几棵树冠很大的茶树上，这栋建筑是要做教学楼用的，李惟想像明年的春天，工程做好了，会有一批批的大一学生带着惊奇稚气的神色从茶树边经过，茶树上开着大朵的粉白色花朵，有些败落下来，缤纷了一地。
李惟就是在大一的时候在茶花树边第一次见到杜小芽，刚脱离填鸭式教育的李惟固执，有点稍微的自闭，因为太高，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稍稍地驼着背，然后一团粉色的物体从女生楼上掉下来，伴随着楼上一声尖锐的惨叫，那团物体直直挂在了李惟面前的茶树上，李惟看清楚那是件女生用的Bra以后，脸迅速串红，急急折进宿舍的转角，然后看到一个女生穿着很宽大的男式体恤充当的睡衣下来，脚上穿着一双老红的拖鞋，小心翼翼地看周围没有人以后，迅速地扯下茶树上的内衣，然后以飞快的速度上楼，楼梯间发出沉重的嘭嘭的脚步声。
想到这里，李惟忍不住脸泛笑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杜小芽站在了旁边，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头发上满是雪花，看下面的人大声吆喝着打麻将，说，你跟我是一个学校毕业的？
李惟点头，烟灰掉在手上。
杜小芽突然侧过头看他，很认真的样子，说，我这样的性格是不是很不好？
李惟觉得杜小芽的表情里有着凄厉的成份，他摇头，说起在学校的时候每次碰到她，都是心不在焉，对任何事情都无害的样子，那么纯真美好。
杜小芽惊讶的说原来那个黄毛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惟突然很想告诉她，他是因为她来的这里，因为她把自己关在冰冷的小世界里，所以李惟也把自己关起来，让她知道有人跟她是一样的。
可是杜小芽没给他机会，杜小芽很快的说她要辞职了，明天就离开这里。
第二天李惟帮杜小芽搬东西上车，她拖着一个小小的皮箱，然后指着那个大大的衣柜说她要带走它，李惟点头，将衣柜背身上，背部被柜角撞得阵阵生疼，出门的时候看到工地上所有的员工都站在外面，老板娘穿着浑身的黑站在最前面，见李惟和杜小芽出来，冷笑，肯为你卖命的男人可真多，哭着喊着要生下的小孩，也不知道是谁的种。
杜小芽说，肯定是我家陈泽的。面不改色。
老板娘大骂贱货，然后扑过去就揪她头发，杜小芽站立不稳摔在地上，嘴巴被石头磕出血，其他人也扑过来，李惟背上的衣柜被砸在地上，哐当一声，柜子散架，里面挂满的内衣都掉出来，沾满黄泥。
李惟扑过去覆在杜小芽上面，让拳头都打在自己身上，杜小芽哀求地看着李惟让他走开，李惟阴着脸将杜小芽抱得更紧不让她被伤害到，直到杜小芽的眼泪掉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惟醒过来，看到披头散发的杜小芽在将地上的内衣都捡起来，才发现自己躺着的下面也铺了一地的内衣，杜小芽用手擦擦仍在流血的嘴角，说，我背不动你，只有往你睡觉的下面铺内衣，这样就不会那么冷。
又说，我不忍心把这些弄成一团放袋子里，所以想把整个柜子都带走的，你看，这么多，我是不是该开个内衣坊？我毕业一年里所有的工资都用来买内衣了，他说我买的内衣总是最美的。
我高三的时候就认识他，那时候他也刚刚大学毕业，然后考他读过的大学，学他从事的专业，进他的公司上班，是我先遇到他的啊，我已经沿着他的脚印走了那么多年。
杜小芽走后李惟也递了辞职信，可是没有批下来，老板陈泽亲自来工地见李惟，对李惟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陈泽比李惟想象中更年轻，笔挺的西装和白得耀眼的衬衫看起来精神锐气。
李惟摇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是真的想离开了，让我呆在这里的理由不存在了。
陈泽沉吟会，说，这个工程竣工以后，大同那边还有个工程要开始，到时候你去做总负责人，至于工资方便，你说个数就行，我要是皱一个眉头，就不是陈泽。
李惟摇头，我以前对自己发过誓，从此以后再不让我爱的人从我身边走开。
陈泽突然拳击在桌子上，说，你去找她又如何？在你说这话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
不，以后就会知道，既然她能那么固执地爱着你，我也可以那样执着地爱着她。
陈泽摇头，不对，你找不到她。因为我不会让她从我身边走开。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李惟真的找不到杜小芽，她说她在城市的火车站那等他，可是他找遍了整个火车站都找不到她，李惟疲惫不堪地在火车站的进站口坐了三天三夜还是等不到她。
李惟在山西开了个内衣店，名字叫杜小芽的内衣坊，由于投入的成本大，款式特别，三年下来，渐渐家喻户晓。
终于有一天，杜小芽找进店来，已经初春，天气开始暖和，可以杜小芽还是穿很多的衣服，戴着满身的首饰，俨然贵妇的模样，李惟想起以前即使是冬天杜小芽也是坚持穿很少的衣服，冰冷着的杜小芽才是李惟喜欢的样子。
杜小芽说，她怀孕了，这次陈泽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他很想要这个小孩，他已经跟那个永远生不了孩子的老婆离婚，她和陈泽过几天就办婚礼。
然后冲李惟笑，说，你给我选件最漂亮的内衣，我要在婚礼上穿。
出门的时候杜小芽看着李惟，说，你不是一直在等着我么，你为什么不留我。
李惟呆愣住，看着杜小芽倔强瘦弱的背影，突然间从未有过的难过，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甜美可爱的杜小芽已经变成这样尖锐的一个女子。
三天后，杜小芽发短信过来，说，是不是我欠你太多，所以让我如此的不幸福，可是我以为你是上帝给我的补偿，我与陈纠缠了那么久，疲惫了那么久，我以为我应该幸福了啊。
我现在在医院，我的孩子没了，医生说由于三年前的流产，我以后都不可能把小孩安全的生下来了。
第二天，李惟没有开店，一个人把内衣都取下来，像三年前杜小芽那样，把它们都铺在地板上，然后躺在上面，让窗户外面的阳光照在自己脸上。
对面的电器行展出的一排彩电都在放山西电视台，里面的新闻主持人说，今天凌晨三点，本市西南方郊区一正在建设的建筑的十一楼，有一女子跳楼身亡，女子姓杜，跳楼前将一大袋的内衣从楼上扔下来，就像下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内衣雨。
李惟突然转过身子，将脸埋在一地的内衣里，眼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