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馨宁问聆雪的时候，聆雪罗汉榻的梅花小几上，摊了好几张单子，排了各府名姓，正安排着将军府宴席的座次。
贾馨宁原是与聆雪一道安排着，排到外院席面时，一个个名字扫过去，觉得空落落的，不由得就问出了声儿：“怎么镇国公，辅国公都回来了，岳翎却不曾回？”
聆雪手里捏着荔香列的菜单子，无声的看向贾馨宁。
贾馨宁不是不知道，早永嘉便与她说了，岳翎留在开平守着，不回临安来，因而贾馨宁此时问这句，不是问岳翎没回来，是问岳翎为什么不肯回来。
贾馨宁对上聆雪的目光，鼻子有些酸，强牵着笑意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聆雪不知说些什么，贾馨宁怕也猜到了，岳翎是为着什么不回来。
两人沉默片刻，聆雪方才张口说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贾姐姐在宫里的日子顺遂些。”
岳翎真的回到临安来，但凡贾馨宁心里头还存着一丝情份，就能被韩皇后捏在手心里头。
“仁明殿那位是个什么脾性，贾姐姐是知道的，如今岳将军远远的在开平，守着一方平安，人人称颂。”聆雪没想到岳翎选了这样一条路，但站在贾馨宁的角度瞧，这样的选择对两个人都好。
贾新宁手指落在韩容泽他们那一桌的名字上头，抿着唇角轻声说道：“若他回来，总不比杨大哥差，他从前在大理，好容易回归故土，又因着我，要在那边受苦，有家归不得……”
聆雪没说话，岳翎若回了临安，岳府也要改成将军府了，的确是好的，只贾馨宁不好。
岳翎这样的回来，怕是有许多人盯着的，空荡荡的府邸，就差一位当家主母了，难道到时候要贾馨宁亲眼瞧着岳翎大婚？
聆雪私心里偏着贾馨宁，倒宁愿岳翎不回来，因而温声说道：“在开平也算不得吃苦，又不是什么苦寒的边关，岳将军若是回来，最多也就跟杨大哥似的，再往上却不能够了，到底家里头都空了，比不得那些个底蕴厚重的。
再者在开平也是建了府邸的，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颇得百姓拥护，若是回了临安，岳将军再厉害，也越不过世子与贾府去。
要我说，岳将军是个聪慧的，知道如何做抉择，若杨大哥跟瑞姐姐也留在广西，怕如今的日子，自在的多，总不至于随时小心着，被人当做棋子的强。
最重要的是，岳将军最喜欢的还是兵法练兵一类的，在临安哪里练的开？可不是开平更好一些？”
贾馨宁听聆雪一席话，心里的郁结疏散了些，轻声说道：“你果然最是会安慰人的，你说的是，在开平更自在，比在临安低人一头的感觉强，不回来，是对的。”
贾馨宁指尖在韩容泽那桌席面上绕了一圈，一桌上头八个座，永嘉为首，韩容泽，贾伟宁，镇国公，辅国公，杨振云，林大人，张大人，若岳翎在，余下那个位置便是他的。
贾馨宁轻叹口气，将太子太傅安排在那桌上，再不提了。
聆雪那时候想，也许，这辈子，贾馨宁都不会再见到岳翎了，两人对彼此的印象，还留在从前，都是些好的记忆，也是好的，只那时候没想到，她们后来会在那样的情境下相见。
大将军府办宴，这回用的是庆功的名头。
原本庆功宴该是要在宫里办的，奈何如今姜帝一病不起，连在宴席上走个过场都不能了，贾伟宁与韩容泽主持，倒不如到宫外办，自在的多。
韩容泽在前院，聆雪主持后头的席面，杨太后以端瑞身子重为由，留了她在宫里，端瑞正好不想见杨夫人与辅国公夫人，便应下来了，左不过她如今要往大将军府去便宜的很，没必要跟杨夫人她们赶在一日，只端瑞不知的是，杨太后趁着她作画的功夫，微服出了宫。
贾馨宁也到了，只兴致算不得高，到了便往婉婉那儿去，还是婉婉与她说一句，她回一句的。
洪宝芸比聆雪还不得闲，每个人都能说的上话，说是长袖善舞也不为过，后来后头开了戏，人去了大半，洪宝芸才算闲下来，跟聆雪她们一道略坐一会儿。
暖阁里头没外人，贾馨宁体贴的递了一盏冰糖雪梨羹给她：“嫂嫂用一些，这么说话，嗓子都要哑了。”
聆雪想要贾馨宁开怀些，笑着与洪宝芸说道：“姐姐可是幸运的，咱们当初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才得了贾姐姐一句好话，满临安城里找，见一回就得了贾姐姐眼缘的，洪姐姐是头一个。”
聆雪开了头，婉婉便顺着说道：“可不是？那会儿贾姐姐厉害极了，我恨不能躲着贾姐姐走呢。”
贾馨宁气得去捏婉婉的包子脸：“你如今出宫来住着，这胆子也肥了，看我今个儿饶不饶得了你？”
贾馨宁与婉婉笑闹到一团，婉婉说起从前在祺云阁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给洪宝芸听，让洪宝芸给评理。
洪宝芸见两人闹开了，冲着聆雪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去吧，这边有我呢。”
聆雪颔首，出了暖阁，奔正院厢房去，辅国公夫人已被冉洛领着去面见太后了。
聆雪过去的时候，冉洛无声的撩起软帘来，轻声说了句：“太后让荔香请史姨娘去了。”
史姨娘原本不在宴客的名单上头，但杨夫人硬是领了人来，这事儿荔香报给了冉洛知道，凭白多出一个人来，少不得要安排了坐席，可巧太后听着了，便让荔香也将史姨娘请过来，母女两人一道见了。
聆雪不急着进去，就在外头玫瑰椅上吃茶，厢房里设的是糊了春芽色窗纱的隔扇，此时为着通风，开了两扇，里头说话，在外头也听得真切。
“哀家早便想要宣你到宫里了。”杨太后一张口便威严十足，聆雪印象里头，似乎杨太后只有跟韩皇后斗的时候，才会这般。
辅国公夫人没想着杨太后会在大将军府，冉洛来请她，她还以为是聆雪要见她，待见着了杨太后，再听见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懂的。
“太后……”辅国公夫人张氏声音都发颤，不等太后张口，便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道：“妾身那会儿也是没主意了，辅国公府如今不必当年，就是个空架子，明慧是妾身嫡女，若有法子，哪里肯让她去做妾呢？那会儿妾身是真的怕我们国公爷一去不复返，这才……”
张氏说着话，便有些哽咽之意，还不曾哭出来，就被杨太后的冷哼打断了。
“怎么？当哀家老糊涂了？”杨太后威严十足，声音不大，却足以威慑人心。
张氏再张口，却没了哭意：“妾身不敢，妾身不敢，太后息怒。”
辅国公夫人是知道些前事的，杨太后如今瞧着是在宫里颐养天年了，但从前的威势，怕连韩皇后也比不得，先帝爷当年多少妃嫔，如今宫里头可只有杨太后一人，莫说太妃，连个太嫔都不在了。
“你们打量的什么算盘，哀家心里清楚。你们府里去了的老太爷，从前对哀家，对皇上有恩，但这些情意被你们这些年磨的，也不剩下些什么了。
辅国公这回在战场上吃了败仗的事儿先不说，只说你们史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够你们九族往天牢里去一遭的了，你们老太爷的本事半点没学着，一个个除了心眼，就没长别的！”
杨太后似乎有些激动，说完这话，闷声咳嗽，汪嬷嬷在里头小声劝了几句。
辅国公夫人除了“太后息怒”，再没有别的话。
“息怒？这会儿知道让哀家息怒了？”杨太后缓过气来，冷哼着说道：“你的女儿是怎么进的杨家，现在就怎么出去，这是写好了的休书。”
“太……太后，这……这不能啊？明慧进了杨家大半年，这……这怎么还能出来？”辅国公夫人这会儿是真的哭了，哭的话都说不全：“这……可让明慧……怎么活？”
杨太后声音冰冷至极：“这会儿知道想着她怎么活了？早先你们与杨家商议的时候，难道就没过会有今日？端瑞如何说，都是哀家跟前长大的，你们欺辱端瑞是假，打哀家的脸是真！”
“太后息怒，妾身……咱们府里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还请太后给明慧留条活路，她……她也不易，好好的国公府嫡女，落到与人为妾的地步，若不是妾身同国公爷无能，也不至于这么委屈了她……”辅国公夫人扯着脖子哭喊，声音难听的厉害。
在外头吃茶的聆雪皱了皱眉，当时听着杨振云的意思，好似是要求了太后，给史明惠再指一门婚事的，有太后出面，史明惠将来该是算不得太差，要聆雪想，总归要比史明惠在杨家做个望门妾的强。
可太后却没有半句软和话，待辅国公夫人一句话说完，便冷冰冰的说道：“哀家给你十日，不然的话，哀家有的是法子，让杨家的后院清净！”
聆雪听得这话，有些细细密密的寒意，不必深思，都知道杨太后这话是要史明惠性命的意思。
的确，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了。
聆雪先还觉得杨太后凌厉，这会儿觉得，杨太后肯与辅国公夫人说上这几句，将休书给了史明惠，已经是先礼后兵了。
聆雪一抬头，就见软帘露出一道缝，一道银紫色的身影立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