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离是在瞎驴儿走进欧阳铁栾家宅门的档口,几名粗布短褂打扮、小腿上系着笋壳绑腿,脚下蹬着一双八耳麻鞋的健壮汉子,脚步匆匆地撞进了西城门左近的一处巷口。也都不等在巷口内长凳上坐着的几名打行伙计迎上来,为首的一名壮汉已经抬手抖开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黑布,沙哑着嗓门朝几名看向了自己的打行伙计低喝道:“斗笠山单帮客,来拜乱云旗掌杆子康八爷!”
定睛看了看那黑布上用白线勾勒出来的几朵乱云图案,一名年岁稍长的打行伙计顿时跳起了身子,迎着那几名健壮汉子作了个四方揖,再又默不作声地转头朝着漆黑的巷道深处走去。
也都不知这巷道内的住户人家琢磨的怎样心思,整条巷道内没有一丝灯光,就连天空中的星光,也都被巷道上空伸展开来的屋檐阻拦了大半。走在巷道之中,行人只能凭借着如同细线般窄小的星光辨识道路,行走的速度压根也都快不起来。
而在漆黑的巷道两侧,时不时地传来了或是粗重、或是幼细的呼吸声,间或还有金属碰撞的细碎声音响起,仿佛有一群趁夜游荡的孤魂冤鬼,正在磨着锋利的獠牙,窥伺着从身边走过的血肉生灵?
顺着曲里拐弯的小巷走了一锅烟的功夫,引路的打行伙计,在一扇颇为陈旧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压着嗓门朝木门低叫起来:“掌旗杆子,有客来拜!”
显然是一直有人在那木门后盯着巷道内的动静,叫声刚落,紧闭着的木门已经豁然而开。一盏豆粒大的油灯光焰,也从木门内闪烁而出。也都不知那灯油里加了些怎样的玩意,豆粒大的灯火中隐隐泛着青绿色的幽光,将掌灯的一名年轻打行伙计的脸庞,照得鬼气森森。
朝着站在门外的几名健壮汉子一呲牙,举着灯盏的打行伙计拖腔拿调地吆喝起来:“来拜掌旗杆子?懂规矩么?”
再次将捏在手中的黑布轻轻一抖,站在木门外的一名健壮汉子依旧微微低着头,沙哑着嗓门应道:“常来常往的相与,懂规矩、守规矩!”
举着手中灯盏凑到了门口,站在门内的打行伙计仔细看了看那黑布上用白线勾勒出来的乱云图案,方才微微点了点头:“掌旗杆子有话,远来贵客先不着急见面叙话。一路辛苦,还请贵客宽衣洗尘!”
迎着那依旧横着身板堵住了进门通道的打行伙计,几名健壮汉子齐刷刷地伸手从各自袖子里摸出了两把一寸宽窄、一尺来长的双刃尖刀,弯腰放在了各自脚下。再又从腿上帮着的笋壳绑腿中抽出了两柄锋利的鱼脊短匕,轻轻搁在了地上,这才伸展开胳膊神色自若地看向了那举着灯盏的打行伙计。
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举着灯盏的打行伙计低声说道:“得罪贵客,还请海涵!”
话音落处,从木门左近的暗影之中,飞快地闪出了十几名打行伙计。其中几名打行伙计并不靠近那些伸展开胳膊的健壮汉子,只是攥紧了各自手中用桐油浸泡过的麻线渔网,朝着那几名健壮汉子虎视眈眈。而另外那些手持短棍的打行伙计,则是两人一组地靠近了那些健壮汉子,熟门熟路地在那些健壮汉子身上摸索起来。
不过盏茶的功夫,几名伸展开双臂站立不动的健壮汉子身上,已经叫十几名打行伙计摸索了个通透。眼见着那些手持短棍的打行伙计并无收获,举着灯盏的那名年轻的打行伙计方才再次呲出了一口白牙:“掌旗杆子恭候各位贵客多时了,贵客里面请!”
鱼贯走近了大敞着的木门中,还没等几名健壮汉子站稳身形,陈旧的木门已经猛然合拢。从屋内的几处角落中,几盏明亮的气死风灯也骤然暴射出了刺目的光芒,照得那几名刚刚走进屋内的健壮汉子压根睁不开眼睛。
紧闭着双眼,手中攥着那快黑布的健壮汉子显然是早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由所预料,紧闭着双眼压着嗓门低叫起来:“康八爷,咱们可是常来常往、做过多少回相与的朋友。每回进城来拜乱云旗杆子,掌旗杆子都要来这么一手?也不嫌麻烦?”
嘿嘿低笑声,很有些飘忽地从靠近屋顶的一个角落响了起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话……裴掌柜的用不着我啰嗦吧?来的都是客,乱云旗杆子虽说旗小杆子低,可待客的粗茶淡饭总还能备得起。裴掌柜的,咱们借一步说话。其他几位跟着裴掌柜来的兄弟,就在这屋里先歇歇?”
仿佛有人念动了五鬼搬运的咒语一般,屋内低垂着的一扇门帘挑动之处,几名手捧着托盘的打行伙计鱼贯而入,飞快地将托盘上早已经凉透了的各样菜肴放在了屋内的八仙桌上,再又默不作声地抓着手中托盘,侍立到了屋内的各个角落。而那手持着灯盏的年轻打行伙计则是伸手撩起了门帘,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看向了那手中抓着黑布的健壮汉子。
轻轻吁了口气,手持黑布的健壮汉子微微睁开了双眼,朝着身侧几名同样刚刚适应了屋内光线的健壮汉子点了点头,这才举步走进了门帘后的巷道中。而那手持灯盏挑开了门帘的打行伙计,也默不作声地跟在了那健壮汉子的身后。
借助着那闪动着绿油油光芒的油灯照亮,手持黑布的健壮汉子顺着曲里拐弯的狭窄巷道穿堂过院,在经过了好几处打行伙计持刀把手的门户之后,方才走进了一处同样点着气死风灯的宽敞屋子里。
迎着那始终低垂着头的健壮汉子,大马金刀坐在一张八仙桌后、早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康老八大敞着胸怀,很是四海地朝着那健壮汉子大笑起来:“裴掌柜的,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怎么着……裴掌柜走了好几趟流金淌银的买卖,就瞧不上我这靠着一身粗夯力气吃饭的小角色了?”
将手中黑布揣进了怀中,那健壮汉子迈步走到了八仙桌旁,慢慢在康老八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康八爷,还请您体恤,我这双眼睛见不得大亮!”
哈哈大笑着,康老八微微一摆手,示意那手中始终举着灯盏的打行伙计吹灭了气死风灯,这才将一张泛着油光的脸凑到了闪动着绿油油光芒的油灯左近:“裴掌柜的,我是真心闹不明白,您这行当里的人物,是真见不得大亮啊……还是假做装佯的拿捏这么个做派呢?”
微微抬起了头,坐在康老八对面的健壮汉子瞪着一双黑眼仁多、白眼珠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康老八:“康八爷说笑了!姓裴的自从八岁吃上了夜走单帮这碗饭,就从来不知道啥叫做派!老话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康八爷,眼下您跟前就坐着个活鬼,就等着您赏下几个来,咱也好帮您推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