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袁勇摔进了竹篮中的两块大洋，瞎驴儿仅剩的一只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休，一张脏兮兮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仰脸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欧阳老狗：“狗爷，您这份赏可是够厚了，我瞎驴儿谢过您的厚赏，这就……”
冷笑一声，袁勇一巴掌拍在了作势想要站起来的瞎驴儿的肩头：“让你起来了么？踏实坐着，仔细听，当真答！要是能叫你狗爷高兴了，赏下的好处能够你在云归城街面上逍遥半拉月。要是满口胡吣……这篮子里装着的，可就是你的烧埋银子了！”
苦着一张脸，瞎驴儿嗫嚅着应道：“袁爷，狗爷，我就是个吃地皮的杂花子，在这云归城里人嫌狗不待见，您诸位都是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豪横人物，您犯不上跟我一般见识啊……”
慢慢松开了按在瞎驴儿肩头上的巴掌，欧阳老狗再次负手而立，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瞎驴儿头上的那顶瓜皮帽：“瞎爷这话可就过谦了！我记得当年许驼子拿下这纳福竹篮，靠的就是他那驼背上能捱扛打的硬功夫。瞎爷能从许驼子手里得着这纳福竹篮……怕就是靠的脑袋上这顶瓜皮帽儿吧？”
猛地打了个寒噤，瞎驴儿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了自己头顶戴着的瓜皮帽子。可还没等瞎驴儿把胳膊抬起来，袁勇又是重重一巴掌，狠狠拍在了瞎驴儿的肩头：“乱动什么呐？”
眼见着自己完全脱不开袁勇与欧阳老狗的掌控，瞎驴儿泱泱地耷拉下了脑袋，话音里也明显地多了几分惊惧的意味：“啥都瞒不过狗爷……我这帽子是铁打的，帽顶上的绒球里，还藏着一根三棱针。许驼子就是冷不防之下，吃了我这脑袋一撞，这才……”
伸出两根手指，欧阳老狗用指甲在瞎驴儿戴着的瓜皮帽凸起的绒球上轻轻一弹：“怕不光是一根三棱针吧？”
略一踌躇，瞎驴儿狠狠咬了咬牙：“狗爷，这是我瞎驴儿吃饭护身的家当。您就行行好，给瞎驴儿留一口折箩饭吃吧……”
微微点了点头，欧阳老狗和声说道：“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天下三百六十行，哪行都有护身保命的门道，瞎爷您这护身保命的路数，该是走的京城卑田行绵里针、锦衣刺的路数了。能有这护身保命的本事……瞎爷是北边来的？在京城卑田行里，怕是得罪了哪路的掌把子？”
耳听着欧阳老狗一语道破天机，瞎驴儿脸上的惊惧之色更重，说话也磕巴起来：“狗爷，您这是……咱们可没仇没怨……”
低笑一声，欧阳老狗微微摆了摆手：“瞎爷，我没打算跟您刨根问底，也不想伸手去管卑田行里的恩怨。这云归城里吃地皮的营生，瞎爷您只管踏实去做！只是……江湖上可讲究个投桃报李、往来酬酢？”
眨巴着眼睛，瞎驴儿犹豫片刻，猛地抬眼看向了欧阳老狗：“狗爷，有话您尽管吩咐！只要是我瞎驴儿能办到的，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瞎驴儿也绝不……”
不等瞎驴儿把话说完，欧阳老狗已然微笑着摇了摇头：“瞎爷言重了！小勇，瞎爷怕是口渴了，还不给瞎爷看茶？”
抬手将两块大洋扔进了瞎驴儿的竹篮中，袁勇气鼓鼓地哼道：“家里灶头都封了火了，水凉茶冷，怕是不合瞎爷的胃口，只能委屈瞎爷出门后自己踅摸一口热茶对付着了！”
慢慢站起了身子，欧阳铁栾转脸看着让欧阳老狗与袁勇又打又哄、已然没了刚进门时那股子狡狯模样的瞎驴儿，刻意冷着几分嗓门地开了口：“瞎爷，我靠山旗杆子里的这点事儿，您都这么清楚，想必云归城里其他几路旗杆子上的事儿，瞎爷也都门儿清？”
使劲咽了口唾沫，瞎驴儿很是揣揣不安地看着冷着一张脸的欧阳铁栾，用力点了点头：“回掌旗杆子的话，云归城里打行七杆旗的事儿，不敢说都知道，大概齐的也能听着点儿风。”
“噢？前几天的场面上，乱云旗杆子是找谁借的兵？”
“杏花、大钱两处杆子，都给乱云旗杆子底下添了兵。听说乱云旗掌杆子原本还想请出杏花老九，可杏花老九要的价码实在是太高，所以才没请动。还听说……铁鞋旗杆子起初也借了兵，可不知道为什么，半道又把人马给叫回去了。听说还照着江湖上的规矩，给乱云旗杆子赔了不少钱？”
讶然瞪圆了眼睛，袁勇难以置信地低叫起来：“铁鞋旗杆子也借兵了？这云归城里七杆旗，靠山、乱云、大钱、杏花、青蛟、白驼，铁鞋，铁鞋算是最弱的一支了，怎么也有胆子跟咱们家的旗杆子作对？”
朝着袁勇摆了摆手，欧阳铁栾再次开口朝瞎驴儿问道：“城西走过门局的地界，瞎爷熟么？”
瞎驴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熟！那地界两山夹一道，走过门局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乱云旗掌杆子就喜欢挑那地界……”
话说半截，瞎驴儿的脸色蓦地一变，猛地打住了话头！
显然是对瞎驴儿的反应早有预料，欧阳铁栾冷笑着看向了瞎驴儿：“人都跳井里了，耳朵还挂井沿儿上不下去，瞎爷是觉着这样有意思？”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瞎驴儿的声音明显变得艰涩起来：“掌旗杆子，这里头……可不光是打行上的事由！我……反正今儿我都坐在您这宅院里了，能不能走出这宅院，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可要是我把话说囫囵了，您倒是叫我走出了这宅院，可怕是有人也不容我再活过几天呐！”
嗤笑一声，袁勇冷冷地看向了瞎驴儿：“要照着这么说，你怕是不怕我家的靠山旗，倒是把乱云旗杆子怕到了骨子里？！”
用力摇了摇头，瞎驴儿涩声应道：“袁爷，这里头……可不光是乱云旗杆子上的事儿！把话说到头，这就不是云归城里打行七杆旗上的事儿，是另有豪横人物，容不得我瞎驴儿张嘴说话！”
微微皱了皱眉头，欧阳老狗与欧阳铁栾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神，这才朝着瞎驴儿开口说道：“瞎爷，我这儿有块靠山旗杆子的竹牌，您贴身收着？往后要真有什么说不准的事由，我靠山旗杆子，说不得还能替瞎爷说句话？”
偷眼看了看欧阳老狗捏在了指间的一块黝黑竹牌，瞎驴儿犹豫再三，猛地伸手将那快黝黑的竹牌抓到了手中：“我瞎驴儿也豁出去了！乱云旗杆子在城西走那过门局，每回都能赢，其实靠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