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杆笔直地站在了自家宅门前，欧阳铁栾面对着簇拥在宅门前的靠山旗下打行伙计，很是豪横地一脚踢翻了搁在自己跟前的一口木箱：“云归城里有句老话——话头似蜜，不如铜臭如熏！今儿场面上，靠山旗杆子底下的兄弟，没一个溜肩撤腿的，当真是为靠山旗杆子上添彩标红！我这掌旗杆子，自然也得给兄弟们个实惠傍身！没得说，靠山旗杆子底下自家领着的兄弟，照着常例多拿一倍！紫石街上请来的站脚助威的丁伙，也是照着常例多得五成！”
话音落处，聚拢在宅门前的打行伙计，顿时高声欢呼起来。有些心眼灵便的，更是扯开了嗓门，朝着站在宅门前台阶上的欧阳铁栾高声称谢：“掌旗杆子敞亮！”
“谢过掌旗杆子厚赏了！”
“往后掌旗杆子有啥吩咐，紫石街上的兄弟再没二话，豁出这百十来斤，还得替掌旗杆子添彩标红呐！”
潇洒地抬手朝着站在台阶下的靠山旗下打行伙计作了个罗圈揖，欧阳铁栾扬声喝道：“眼下天色已经是黑透了，照着打行的规矩，打行不扰城内清净。走了今天场面的兄弟，现下先回去各自裹伤休养，明天正午，都上云归城十字大街街口的荤茶馆儿里面露个脸，给咱靠山旗杆子夸功扬威！”
弯腰从翻倒的箱子里抓出了一把银角子（晚清及民国初期的辅助货币，面额有半圆、两角、一角），欧阳老狗抬手将银角子朝着欢呼不休的人群中洒了过去：“抬头见喜、低头见财！落袋平安，到手发达！”
耳听着欧阳老狗喊出了这四句打行里看赏的切口，几名靠山旗下养了多年的打行伙计也不去争抢欧阳老狗随手洒下的一把银角子，先就走到台阶下朝着欧阳铁栾躬身一揖，这才转身站在洒了一台阶的银角子前，提着丹田气吆喝起来：“掌旗杆子看赏，各路丁伙自认丁卯，不得裹乱夹杂，不得偷认假领，不得冒名顶替，不得争论短长！”
吼声落处，几名站在银角子旁的打行伙计齐刷刷脱去上衣，在凛凛夜风中坦胸露怀之后，由其中一人弯腰抓起了一把银角子，在掌中一五一十大声报数数过之后，方才交给身侧同伴再次点核钱。而其他打行伙计，则是迅速在台阶前列成并不规则的队伍，从那些点核钱数的同伴手中接过一捧一捧银角子后当众点清报数，这才喜滋滋地转身离开。
眯着眼睛看向了那些在台阶前领赏的靠山旗下打行伙计，欧阳老狗禁不住低声感叹起来：“多少年没见咱家门口有这夸功领赏的场面了……”
同样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前，欧阳铁栾脸上神色不动，但眼睛里却全是隐藏不住的焦灼：“老狗叔，您知道我心思就不在这儿！小勇他……”
不等欧阳铁栾把话说完，欧阳老狗已经低声应道：“少爷……掌旗杆子，已然替小勇找来了大夫，现下就在宅子里替小勇治伤！知道掌旗杆子心里着急，可您就是现在守在小勇身边，也是瞪眼干着急，于事无补！”
深吸了一口气，欧阳铁栾尽力让自己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可说话的语音里，依旧带着几分焦躁的意味：“小勇的伤太重！康老八朝着小勇的腿上下了狠手，我担心……小勇是个火爆性子，一身功夫也都在腿上。真要是腿上出了什么差池，那小勇……”
眉宇间闪过了一丝几乎让人无法觉察的忧色，欧阳老狗的话音中也透出了些微担忧的意味：“先保住性命再说吧！”
强忍着心头焦灼，欧阳铁栾好容易熬到了所有打行伙计领赏后散去，立刻转身直奔宅门内冲去。才冲到二进院子门口，已然看见身形如同铁塔般的魏岳陪着一名背着药箱的大夫从院内走了出来。
迎着那足有五十上下年纪的大夫一拱手，欧阳铁栾急声说道：“辛苦大夫了！不知我兄弟……”
微叹一声，那足有五十上下年纪的大夫朝着欧阳铁栾拱手还了一礼，这才低声应道：“老朽无能，眼下只能暂时保住病人性命无虞，可病人的那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心头猛地一沉，欧阳铁栾的话音里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凌厉的意味：“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伸手轻轻一拍身上背着的药箱，须发花白的大夫应声答道：“老朽在这云归城中行医，至今也有三十寒暑。经手的红伤恶疾，少说也有千例。虽不敢说一言定乾坤、一剂判阴阳，可也从未有过太大差池！依老朽之见……恐怕得早作壮士断臂的准备，否则病人恐有性命之忧！老朽说句不中听的话——三日内若能打定主意，老朽或许还能对病患施以药剂针石、周全病患性命。若是三日后……老朽言尽于此，告退了！”
显然是对如此场面经多监管，须发皆白的大夫说完一席话之后，侧身便从欧阳铁栾身侧走出了院门。
转身看了看大夫的背影，欧阳铁栾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低声朝着站在了自己身侧的魏岳叫道：“就找来了这么一个大夫？”
微微叹了口气，魏岳摇头应道：“按照老狗叔交代的，一共请来了四个大夫。其中两个只是看了伤势之后，就推说自己医术不行、转头就走。还有一个故弄玄虚的说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药方，那药引子听着就玄乎，什么百年灶心土、十年梁上灰之类的玩意，根本就弄不来。也就只有这个大夫看着还想那么回事，几根银针扎下去，小勇憋在胸口的瘀血就吐出来了。就是小勇腿上的伤……就连他都说没办法。”
眉头愈发紧锁，欧阳铁栾一边举步朝着袁勇所在的屋子走去，一边恨声低喝道：“再找老狗叔问问！这么大的个云归城里，总不可能就四个大夫！实在不行的话，就想法子把小勇朝北平送！无论如何，也得保住小勇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