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最公平的。
它摧毁城堡,也凝结出琥珀;
带走荣耀,也洗刷屈辱;
苍白了欢笑;也冲淡了悲哀。
时光飞逝,转眼,邱珞诗、任知悦和宋映可已经来电视台大半年了。
这大半年,邱珞诗少有工作,倒是有很多时间与文嘉诚相处,感情与日俱增。
十一月三十日,是邱珞诗的生日。文嘉诚问她想去哪里,珞诗不假思索地答道:“游乐场!东川新建好一个游乐场,据说规模在全国都数一数二呢!”
珞诗骨子里是个喜欢冒险刺激的人,游乐场里的那些惊险项目,别人玩下来面如土色、头晕呕吐的,她却越发觉得兴奋有趣。文嘉诚听了,只得宠溺地看着她,说道:“好,就去游乐场,你是寿星,你说了算!”
这个游乐场果然规模空前,各种游乐项目让人眼花缭乱。珞诗拉着文嘉诚,把个什么云霄飞车、激流勇进、海上冲浪、天旋地转都玩了个遍。不管到哪里,她都紧握着文嘉诚的手,一刻也不松开,她是那么快乐,那么安心,握着他的手,无论在哪儿,无论干什么,她都无所畏惧。过山车三百六十度回旋,之后,又从高处迅猛俯冲直下,周围的女孩子一片尖叫,而邱珞诗大笑着喊:“文嘉诚,我爱你!”
从游乐场出来,他们选了一家滨江的饭店吃晚饭。到的时候,已近黄昏,难得一见的火烧云将天空染红,江面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很是壮丽。
“生日快乐!”文嘉诚向她举起酒杯。
“你也快乐,祝我们天天快乐!”珞诗调皮地笑道。
文嘉诚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礼盒递给珞诗,“给你的小礼物。”
“是什么?”珞诗好奇地解开丝带,打开盒子。是一个精美的镜框,镜框里镶嵌着一张图片,那图案,说不出地光华灿烂,美轮美奂。
“这是一张原子衍射图,是我在做实验时偶尔发现的。”文嘉诚说:“你看,它无论色彩,无论结构,都是无与伦比的完美,我当时就觉得它太美了,特别想和你分享这种感受。”
珞诗盯着那图案,呐呐自语:“真美,真神奇,它的色彩那么自然地从中心辐射出去:黄色、橘色、红色、紫色、再到蓝色,一点点渐变,那图案的曲线也那么优美,又衔接地天衣无缝。你要盯着它看,就觉得它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你沦陷到它的美里去。”她抬头看向文嘉诚,“谢谢你,嘉诚,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文嘉诚笑道:“还担心你会觉得它不起眼呢,不是鲜花,也不是钻石。”
“不,它是我收到最特别、最珍贵的礼物!”珞诗说着,将镜框紧紧贴在胸前。
在江河湖海浪漫,借原子银河告白。
还有什么比这更别致更诗意的爱?
文嘉诚埋首探寻的领域,邱珞诗一无所知。对她而言,他的学识、为人,让他像星辰一样璀璨,有时又像星辰一样遥远。而今天,文嘉诚将自己的热爱与珞诗分享,而珞诗分明也感受、也懂得了这份热爱。
在接近星辰的路上,她自己也闪闪发光,这个发现,让她无比欣喜。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入台以来的这段时间,在感情上,珞诗可谓顺风顺水,可在工作上,她和两位闺蜜的状况可谓大相径庭。
此时,知悦和映可正跨着时间的骏马,一路狂奔。缰绳紧握在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缘来是你》在开播三周年之际,竟迎来了收视率和影响力的巅峰,随之为电视台带来滚滚红利,一年几乎创造了近20个亿的广告收入。台领导龙颜大悦,将《缘来是你》从一周播出一档改成一周播出两档,这让栏目组的知悦们更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
而《为你歌唱》的节目方案,在映可们的励精图治、呕心沥血之下,终于获得通过,《为你歌唱》将在次年的第一季度重磅推出。只剩几个月的时间,节目即时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签明星、找外援、发宣传……映可们忙得不亦乐乎,人仰马翻。
唯独珞诗,时间分配给她的仿佛是匹羸弱困病的老马,她只能牵着它,古道西风瘦马般,一路踯躅前行。
一个周末的清晨,知悦照例早起,赶去上班。一打开房门,却发现珞诗穿着睡衣,头发也没梳,呆呆地坐在客厅的餐桌前。
“珞诗,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上班吗?”知悦问她。
“欧,不上班,就是睡不着,老早醒了。”珞诗回过神答道。
知悦看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和文老师吵架了?” “没有,”珞诗苦笑一下,“我和他有什么架可吵,我只是在烦我工作的事。”
“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知悦坐下来,关切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看你和映可挺忙碌,挺充实的,再看看自己……”珞诗低下头,眼圈红了。
因为同在《缘来是你》栏目,对于珞诗的苦衷,知悦其实有所察觉。她们同一天进台上班,如今,映可和知悦已经成为各自栏目组的主力编导,而珞诗作为主持人,至今从未在荧屏上露过面,唯一的工作就是给《缘来是你》、《无法阻挡》等节目配音。最为讽刺的是,她仅有的一次荧屏出镜就是饰演知悦作品的女主角,而且还是不播出的。
此刻,看到珞诗难过的样子,知悦心知肚明。她心里也不好受,伸手握住珞诗的手,故作轻松地安慰她:“珞诗你别着急,人家不是说了嘛,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时刻准备着,保不准机会明天就会来了。”
珞诗抬头笑笑,“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我想配音也是锻炼,我认真对待每一项工作,不断提升自己,总会等来机会。不过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没有人需要我,机会也不会光顾我,《缘来是你》有童芸,《无法阻挡》、《为你歌唱》有孟晴,我算什么,我就是个配音,都快成幕后英雄了!”
“珞诗你千万别这么想,任何岗位都会论资排辈。而且主持人这活是细活,越打磨越精细越完美,不像我们编导,是粗活,节目一上马,人手一不够,是驴子是马拉出来就遛!”知悦忍着内心的难受,用自嘲来宽慰好友。
映可此时也走了过来,坐在珞诗身边,“珞诗,不要放弃,你那么年轻,长得也那么美,而且头脑聪明反应快,你一定会等来机会的。”
“年轻?”珞诗叹一口气,“我年轻又有几年可以等?主持人说白了也是吃的青春饭,你们还真以为我是奥普拉,六十多了还是最红的主持啊?”
的确,珞诗说的是无可反驳的事实。除了新闻主播,女主持人、尤其是综艺节目的女主持人,三十五岁以上的几乎绝迹,三十岁以上的也寥寥无几。这让知悦和映可一时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安慰好友。
片刻的沉默之后,映可说:“珞诗,要不你找汪总谈谈,我觉得他这人挺正的,你和他说说你的情况,说不定他会考虑。”
珞诗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周一,我去找他,试试看。”
周一,珞诗敲开了汪子杰办公室的门。
她把自己大半年来从未出镜、只能配音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汪子杰陈述,最后说:“汪总,我现在每天都诚惶诚恐地,很着急,但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我担心,再这么下去,我的专业也荒废了,什么也做不了。
汪子杰认真听完了,过了一会儿,他问:“邱珞诗,你来多久了?”
“差八天,七个月。”珞诗说。
“时间过得真快呀,我还记得你们三个第一天来报到的样子。”汪子杰慨叹一声。
“是啊,现在知悦和映可工作上都是有声有色的,只有我……”珞诗委屈地说不下去了。
“珞诗,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在短时间内,你的这种处境恐怕很难改变。”
珞诗的心忽地一沉。
汪子杰说:“部门的现状你也清楚,现有的栏目都有固定的主持人,而且主持的时间都在一年以上。合作时间长了,主持人和制片人以及编导之间都会更有默契,每个成熟的主持人也都已经养成固定的观众群、粉丝群。所以,不会轻易更换。”
珞诗点点头。
汪子杰说,“新人分到节目部,我身为这个部门的领导,当然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找准自己的位置,能有更好的发展。你今天说的情况,我会考虑,但是目前,我无法给你任何许诺,我能给你的只是建议。”
汪子杰接着说道:“对于你今后的发展,你有三条路可选:一是继续耐心等待机会;二是离开节目部,去新闻部或者其他频道,那里可能有更多的主持空缺;三是改行,放弃主持,改做编导。”
“做编导?”珞诗睁大眼睛。
“对。这几年,台里招聘的播音主持专业的毕业生比较多,某种程度上甚至出现了过剩的情况,所以,不少人来了以后,放弃做主持,而改行做编导。其实,这也是个明智的选择,其中有的人还成了很出色的编导,这条路,你也可以考虑考虑。”
汪子杰的一番话,非但没让邱珞诗看到希望,却让她更加茫然无助。他说的三种选择,对珞诗来说,一时都难以接受。她甚至觉得,汪子杰只是用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话,来塘塞她这个既无经验又无背景的新人。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做个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等着自己慢慢老去?珞诗甚至想到了那句和她有点搭不上的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在这个万紫千红的电视圈里,难道她注定要做个寂寞终老的白头宫女吗?
她听说像童芸、孟晴这样的当红主持,背后都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支持,后台强硬,在台内“能量很大”。而她初来乍到,什么人也不认识,也没有任何认识人的机会,何枝可依?她越想越慌乱,越想越绝望。
文嘉诚知道珞诗近来一直为工作上的事情绪不佳,见面时免不了宽慰她。邱珞诗就把最近找汪子杰的结果告诉了他,说到汪子杰让她考虑改行做编导时,眼圈都红了。
文嘉诚认真地听完,伸手握住珞诗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
“珞诗,我知道一直以来,你梦想做个出色的主持人。不过,这条路注定是一条艰难曲折的路,这个圈子也更像一个充满争斗的名利场。今天,你不能出镜,你想出镜,等做了主持了,你会想红,等红了,你想更红,更红乃至最红之后,你又害怕新人辈出,你老了,不红了,无法再承受烟花盛放之后的寂寞和黑暗。”文嘉诚拂开遮住她脸颊的秀发,看着珞诗的眼睛,柔声问道:“珞诗,你真的想好了吗,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听了这话,珞诗急道:“我当然想好了,当然做好准备了。小时候我就想做个主持人,当初选择这个专业,再到电视台来,不都是为了这个梦想吗?我不是个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人,更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的!”
“可是,从你这段时间的焦虑不安来看,我觉得你可能并没有做好长足的心理准备。”文嘉诚耐心说道:“珞诗,要走这条路,一定要有强大的定力,才不致迷失自己。”
“哪条路不拥挤,哪一行没有竞争和角逐?就拿任知悦、宋映可她们编导来说吧,编导做好了升制片人,制片人做出好节目,叫金牌制片人,可是一旦你做了不成功的节目或者再也没做出什么成功的,那就被骂作收视毒药,失去所有人的信任。”珞诗倔强地甩甩头发,深深地看向文嘉诚,“相比烟花落尽后的寂寞,我更害怕从没经历过烟花盛放的灿烂。”
“珞诗,”
文嘉诚还想说些什么,被珞诗笑着打断。她拉着文嘉诚站起身,摇着他的手撒娇,“好了好了,你别像个老学究似的教训我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心疼我,我有分寸的,总有一天,我会争取到自己梦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