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批准了……”来者冷眼打量总管片刻,又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的君悠悠,嗤然笑道:
“还不行吗?还需要请示总管大人的意见吗?”
这位正是老太爷金援朝的未婚妻,田暄敏。
她是个长相清秀,不比君悠悠大上几岁的年轻妇女。
但是,从田暄敏粗糙的皮肤,以及刻薄的态度上,可以看出她接受过的教育与大家族的高端氛围极不融洽。
更为一目了然的是,田暄敏对老帅哥总管的敌意。
一旁的君悠悠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眼帘。
阳光自走廊长窗铺洒一地,将她磨洗泛旧的裤子映衬得仿佛光鲜亮丽的新服。
总管挪动着不便的腿脚,缓缓转过头,继而恭恭敬敬地欠身,客客气气地表示:
“夫人批准,自然是没问题。倘若老太爷问起来,请夫人宽恕我实话实说。”
总管越是彬彬有礼,田暄敏就越是愤愤不平。
虽然,田暄敏一副“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神色,可君悠悠还是察觉到她眼角皱起的纹路中那份恐慌的疑惧。
总管取下钥匙串,大大小小的古旧钥匙相撞出声,叮叮当当,比风铃沉闷,却比钟鸣清脆。
田暄敏露出些许得意之色,却莫夹杂着一丝愠怒。她抬了抬手,于半空一顿,随后不知所谓地硬生生拐着外,改为抹鬓发。
粗糙的掩饰,证明这位年轻的夫人同老帅哥总管之间矛盾不小。
不过,君悠悠对大家族内部的龌龊不敢兴趣。
她是来找猫的,不是调查他人隐私的。
书房的木门吱嘎开启之音传入耳畔。
君悠悠站在最后,静静地抬起头来。
率先抢眼的,还是那是透窗而入的璀璨日光。
今天的艳阳像是会永远高悬于天上,赠与大地无穷璀璨一般。
然而,美好的假象永远是刹那的水中月,镜中花,一捞就破。
君悠悠又听闻猫叫了。
又是她一个人听闻猫叫了。
可是……猫在哪里呢?
她张望顾盼。
光线在香樟木地板上折射出夺目的晕彩,直教人睁不开眼睛,分不清是地板被烤化了,还是光芒化成了金灿灿的水洼。
君悠悠别开头,规避着刺目的辉煌。
田暄敏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作为老太爷的准夫人,反而露出讶异的神色,喃喃惊诧道:
“原来这里的摆设这么简单啊?我还以为有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田暄敏转头看向君悠悠,故作骄矜地微微颔首。
这是什么意思,打算将打开房门的罪名尽数推到她一人身上吗?君悠悠不以为然地勾起唇角。
毫无疑问,那猫叫的声音更为清晰了。
君悠悠的任务只是找到猫,至于老太爷发现有人擅闯书房的下场,她只想说——
她什么都没有做。
君悠悠偏头看向总管,见其亦是微不可见地点头示意,这才迈进书房之中。
不得主人肯定,她不会随随便便行动。
这是她的教养,也是做人的道理。
至于为什么会对期有岸那么随随便便……
君悠悠只想耸肩——
没办法,一见到他,她就好像控制不住洪荒之力了。
确实,一如田暄敏所言,这间书房唯一的特点就是大,其余的再无任何引人注意之处。
倒有几分像是小型图书馆,正中央的大书桌两旁,全然是排排高伫的书架。
君悠悠拿眼一瞥,就瞧见几种类型不同的书籍,有小说,也有地图,有战争文献,也有杂志合集,毫无规律可言。
想必,老太爷的涉猎范围很广,口吻荤素不忌。
君悠悠余光瞧见探头探脑的田暄敏,浅浅一笑。
“哪儿呢?”田暄敏的问语陡然打断了君悠悠的思考。
是啊,猫在哪呢?
书架里里外外一目了然,半点儿猫咪的痕迹也没有。
更何况,除了君悠悠之外,再无人听见所谓的猫叫。
可是,那猫叫对她而言明明又是那么清晰……
清晰到好像就身边……
就在身边——
君悠悠不曾立时作答,而是静静地听了一息。
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令田暄敏莫名其妙。
“这孩子是傻的吧?”田暄敏噗嗤笑了。她转问向总管:
“这就是你请来的大、侦、探?我说,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要是这种十几岁的女孩子都能是大侦探,我现在就该是警察局长了……嘻嘻嘻……”
真怀疑老太爷的品味。
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女子做妻子。
有钱人的世界你不会懂。
君悠悠淡淡地睃了睃田暄敏,纤细青葱般的食指竖了起来。
“嘘……”
——君悠悠食指抵唇,神秘又诡异。
田暄敏被激怒了。
“你是在嘘我吗?”
田暄敏的高跟鞋踩出蹬蹬的噪音,不舍余力地影响着君悠悠的方向判断。
“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嘘我!”
她举起巴掌,五指抽缩一番,又忍气落下。
田暄敏时时刻刻不无在留意总管的观察。
或许,她暗恨的是,在这个家中,她这个所谓的女主人却没有半点儿上流社会人士的风度,就连奴仆也比自己的姿态更为高高在上吧。
君悠悠眉头轻皱,自顾自地来到最后一排书架处。
她步伐细微,几近于无声无息。
活脱脱一只潜伏游走的猫。
君悠悠停下脚步,不解地覆掌摩挲,可惜没有找到可以活动的机关。
电视剧里似乎有过类似的画面,动一动某本书,或者某种摆设,暗室便渐渐呈现。
为何什么都没有?
好奇怪……
君悠悠的大拇指划过下唇,陷入沉思。
“看来老太爷的宠物猫是没有在书房了。”沉寂的书房中,响起总管厚重略显苍老的声调:
“夫人,不如我们还是离开吧。若是被老太爷发现您随便出入书房,他会不高兴的。”
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君悠悠听出总管最后一句话带有威胁的语气。
“我随便出入书房?我?!”田暄敏被总管落了脸面,当下分外不满地跺脚:
“不是我!”
她霍地指向呆立的君悠悠,恨声恨气地辩解:
“是她非说老太爷的猫在这里,所以才进来的吧!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是我的错!?”
一想到老太爷的火爆脾气,田暄敏愈发底气不足了。她脚底抹油,当下就要溜走:
“怎么?他还会为了一堆废书烂纸休了我吗?不就是一间破书房么,嘁,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能比我重要吗?不会的,不会……”
田暄敏患得患失地嘟囔着,不自觉地缩紧了脊背。
总管的嘴角不经意地牵扯一抹疏离弧度。转而他又催促君悠悠道:
“君小姐,你也请吧。”
君悠悠却没有动。
她发现了什么——
为什么其他书架上的书籍皆是不含规律地随手摆放,唯有这一书架上却是整整齐齐的按照字母顺序罗列的呢?
君悠悠踮起脚巡视。
她瞧见书架上,大多数的书籍都落了尘土,唯有几本书籍似乎被人经常拿取,在书架上拖出了一条纤尘不染的痕迹,露出了深红的光泽。
“君小姐?”总管不得不走上前来。他行动较慢,足以君悠悠寻摸出谜题。
“请稍等!”她一面回答着,一面已然动起手快速地抽出那几本书。
忽地,从斜刺里,一只布满粗茧的大掌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
像是钳子牢牢地,死死的,近乎抠进她的血肉。
“君小姐,这是老太爷的东西,你不可以乱动!”总管严峻,可谓是冷森地喝令。
君悠悠再回过身来,不见半点儿不适疼痛的神情。
她冲着总管清蔼一笑。
“很抱歉。”她说:
“若是惹得老太爷不快,就算到我身上来吧。不过,很可惜……他没有办法休了我。”
话音未落,君悠悠猛地侧过身子,电光火石的速度将最后一本书拿了下来。
啪嗒一声,像是扳扣被启开的动静,书架旋即一如门扉,中间部位幽幽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说我听见了猫叫,那是因为真的有猫在叫。”
君悠悠面朝向两遍滑动地书架,鼻头一耸,却不禁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把粗大的力气毫无预警地推开了君悠悠。
去而复返的田暄敏冲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瞠目瞪视,如同密室里会堆满金银财宝,使得她两眼冒光。。
“果真有什么!我就知道!”田暄敏激动地鼻翼呼动,面颊上的赘肉也情不自禁地颤抖。
曾经身为专门照顾老太爷保姆的她可能幻想过,在书房的某一个角落藏着骇人听闻的宝贝,就和传说中的那么绚烂。
田暄敏张开大嘴,口水涌涌泛溢。
不是说有钱人还会在地板下藏钱吗?
她内心咆哮着:
钱啊,钱!
田暄敏咧开的嘴角趋向狰狞的弧度。
然而,下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密室里的情状,蓦地,惊喜失神变为惊慌失措地大叫:
“啊!!!”
君悠悠捂住耳朵。
她越过田暄敏的肩膀望去,恍然,一双浑浊的眼睛映入眼帘。
君悠悠亦是愣住了。
她无论如何,也未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画面——
一具尸体出现在眼前。
是的,就在这巴掌大的密室里,仰躺着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没有心跳,没有言语,没有任何生命特征的尸体。
是而,君悠悠听不见,也无法听见。
尸体散发着呛鼻的腐败气息,阵阵扑面而来,足以让人熏昏。想必是密室的严丝合缝,尤其是书本陈旧的味道遮掩了这股味道。
就在尸体的肚腹上,一只全身雪白的波斯猫端坐在那里。
它轻轻地“喵”了一声,似乎在诉说着隐秘的故事,一金一碧的两只眼球如同玻璃球般晶莹剔透——
“喵……“
自始至终,君悠悠听见的唯有它的声音。
她从波斯猫的眼中,仿佛瞧见了田暄敏晕厥的样子,瞧见总管铁青的样子,以及自己……冷漠的样子。
——从前有幢大别墅,大别墅里住着一家有钱人。有钱人中,有个宛若上帝存在的一家之主。突然,有一天,这位一家之主,不知根由地,被人杀死了……
唯一的目击证物,就是那只被宠上天的,波斯猫。
鲜血在尸体的下面滩成圆润的多弧形,早就干涸静止,如同猩红的镜子,反照着人世一切的罪恶。
是谁的心脏在狂跳不已?
君悠悠听见了这隆隆的心跳。
她听不见死人,但是,她能听见活人。
于是,她眼角轻掠,注视到谁自导自演的虚伪模样。
君悠悠知道,凶手,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