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期有岸的追问之下,老保姆最终不忍良心的谴责,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后,这才抬手笼着唇沿道:
“我想,我可能知道点儿什么……”
期有岸眼睛一亮,将助听器用力往耳洞里塞了塞。
“我听见咚,咚哒,咚,咚哒……“憨厚的中年妇女努力地回忆着:
”老太爷的书房里传出过这种声音……“
“脚步声?”君悠悠疑惑地问。
“像是脚步声,又有点儿奇怪。”老保姆比划着,还向前走了两步:“好像没谁的脚步声有三个响吧……第三条腿?”
她顿了顿,又垂下脑袋,连连摆手: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你们别说是我说的……多的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我们这些打工的不该说这些的……”
君悠悠与期有岸相视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老保姆离开时,嘴中还喃喃自语道:
“诶……我这是不是忘恩负义了?”
隐瞒事实真相,才是对主人家的忘恩负义。
无论有怎样的恩义,若是杀了人,就是仇,就是恨,一辈子也无法消除的罪恶。
警方封锁了现场,率先归局。
这次,他们再度遇见了李队长。
恐怕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李队长对期有岸在警方查案期间也跟着凑热闹的行为很不满意。他临走前特意走上前来,腻烦地道:
“做人不怕愚蠢,就怕没有自知之明。期有岸,你忘记你是怎么被赶出警局的了吗?”
期有岸板着脸,扯了扯助听器纤细的黑线,没有回应。那淡漠的神情,似乎在反问李队长——
“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没听清楚。”
绚烂的红霞映透了半边天,是重生以后,君悠悠才第一次认识到黄昏的美丽。
可是,黄昏又称疯魔之时,美丽之余也展现着诡异的神秘。
她之前过于依赖耳朵,往往忽视了目视。
眼下,特别是满园玫瑰随着黄昏的悠然夏风摆动的景象,教她不由恍惚地失神。
君悠悠负手而立,目光越过李队长,遥望四下的风采。
“你们……”
真无耻……
李队长发现,原来世间也存在着如此和谐无缝的无耻配合。
他被面前这男女二人,一个装高端,一个装无赖的表情气笑了。
李队长伸出手攥住期有岸的前襟,猛地一拉。乍看上去,分不清李队长是打算暴力地揪起衣领,还是好心好意地抚平褶皱。
“老鼠的儿子就该去打洞,别去扮狗,学什么捉拿耗子……”
李队长丢开手,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期有岸的胸膛,继而志高意满地扬长而去。
望着李队长渐行渐远的身影,君悠悠开口问道:
“他为什么总说你是老鼠?”
她认真地打量期有岸地侧颜,分毫不觉得他有老鼠那么……
可爱。
“你想知道?”期有岸挑起眉梢,竟瞥出几许妖娆的风情。
“嗯,我想知道。”
“哦。”
“哦是什么?”
“哦的意思就是……你想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意思。”
君悠悠不客气地啐他一口:
“怪不得李队长看你不顺眼。祝你一辈子也当不上黑猫警长!一只耳……哦,不,你相当于没有耳。”
坐上别克返程时,君悠悠尚未察觉到不妥。
待到回到期有岸的侦探事务所,她木然地发现,他竟然把那高贵的波斯猫偷来了……
这只波斯猫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雏鸟情绪,因为君悠悠放它重见天日的关系,是以它极爱纠缠她。
君悠悠一坐下,纯种波斯猫就跳到腿上,乖巧地缩成大型毛绒团。
她甚至能感受到,它收敛了利爪,光用肉垫在她腿上调解瘫姿的柔软。
君悠悠燥热难耐,可终究还是忍下扔掉猫咪的冲动。
——睡觉它两眼泪汪汪的表情实在太,太,太让人……
兽性欲发了……
“你就不能开空调吗?”君悠悠确定整间办公室连台电风扇都没有。她盯上了墙上的空调,热得快吐舌头了。
“可以。”期有岸坐在茶几上,两脚交叉搭着沙发,身侧是一份份摊开的文件。
他西装革履,丝毫不觉得热的样子。
君悠悠断定他是在装,心静自然凉的至理名言大多不适合尘俗之人。
她屁颠颠地推开波斯猫站起身。
结果,君悠悠忙忙碌碌地转了一大圈,波斯猫喵咪喵咪地跟了一大圈,她还一无所获。
君悠悠不得不问道:“遥控器呢?”
“没有。”
“没有我怎么开空调?”
“有了你也开不了空调。”
“为什么?”
“空调早就坏掉了。”
“……”
君悠悠突然明白,期有岸为什么会一下子那么大方地赞同了。
话音刚落,他就从裤兜摸出空烟盒,将之团了团随手一扔。
“悠悠球,你去买盒烟给我。”
君悠悠撇过头,面无表情地定凝期有岸——
你才叫悠悠球,你全家都叫悠悠球!!!
一阵阴森的妖气袭来,期有岸默默地缩了脖子。
他不安地挪了挪坐姿,再也不敢轻易指使她。
君悠悠坐回沙发,那只不安踱步的波斯猫像是再度找到了主心骨,嗖地跳到她的大腿上。
她虽然同任何一个女人一样对毛茸茸的东西难以抗拒,但是现在君悠悠着实感到又吵又热。
“我心里倒是有了凶手的人选,就是不知道和你心里想的那个会不会是同一人。”君悠悠擦了把汗,闷闷地道。
“那又怎么样?你我有证据吗?“
“你不是说猫是唯一的目击证物吗?它不就是证据?”
“没想到你长得不天真的模样,想法倒是很天真……你醒醒吧。我理解你听力超群,看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会对你听觉展示的间接证据表示理解。”
说着,期有岸直起身,走进巴掌大小的储物间,取出一样东西,又回到君悠悠面前。
期有岸手里的东西占据了大半张茶几,看得君悠悠惊叹不已。
“这个惟妙惟肖的袖珍模型是你做的?”君悠悠俯瞰着金家别墅的迷你版,从敞开的天棚中,夹出了一张拇指大小的椅子。“你什么时候做的?”
“别墅的框架是我的做的,不过你拿着的小椅子是我从垃圾堆捡来的,估计是谁家扔掉的小孩子的积木。”
君悠悠嘴角一抽,撇掉了小椅子。
期有岸一边爱心有加地把小椅子放回小书房的位置,一边回答道:
“趁着你在找猫的时候,我顺便做的。本来是想看看猫会不会藏在哪个不为人注意的小角落,没想到出了命案……哎,早知道,我该准备人物模型的……你不是女孩子吗?有芭比娃娃之类的吗?”
君悠悠嘴角一抽:
“没有,我没有芭比娃娃,更没有能扮演尸体的血淋淋的芭比娃娃。”
她顿了顿,又道:
“如果说波斯猫是在凶手作案之后进入密室的,它又是怎么做到的?凶手为什么故意将猫放进犯罪现场?这就是你说的目击证物吗?”
期有岸并不立时作答。他一把掐住波斯猫柔软的后颈,将之拎起来仔细观察。猫咪颈项上挂着可爱的项圈,垂下来一颗心形挂坠,上面标着”艾玛“的英文名字。
半晌后,他喃喃自语地道:
“我想,我知道这只猫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君悠悠精神一振,竖耳倾听。
然而,期有岸又接着说:
“啊,肚子好饿,这只猫这么肥,吃起来应该能顶两三天吧……“
话音未落,他被波斯猫尖利的爪子陡地抓了一把。
小小侦探社里,传出短促的怒吼。
“活该。”
这是君悠悠能给予期有岸的全部怜悯。
天上涌了雨云,看来是要下雨了。期有岸次日一早便驾车赶到了金家别墅。
今日,君悠悠不得不返回学校,因此他是一个人来的。
外加一只猫。
自从老太爷死后,往里照顾猫咪的人们也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敏感的猫咪最爱抱君悠悠的大腿。
可惜她没有条件饲养它,唯有将之丢给了期有岸。
无人知晓的是,那杀人的秘密全在这只猫身上。
所以,他说过,猫咪是唯一的目击证物。
为什么,就没人相信呢?
期有岸请总管将金家的所有成员召集起来,甚至赖床不起的长女,在外风花雪月彻夜不归的次子的儿子也全叫了过来。
众人的神情均是倦怠。
他们都是为了家里死了人而不安,却并非是为了失去了爷爷,或者父亲而悲哀。
这就是大家族整体的悲哀。
期有岸曾切身体会过,但是相比之下,那令他避之不及的家庭背景,倒也不比金家的情况好。
率先开口的是次子,他不时地查看手表,二郎腿换来换去地道:
“期侦探,谁才是凶手,你就说出来吧,不要再藏着掖着……你可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我接下来还有个会议……”
期有岸尚未开口,那边的田暄敏当下就尖细嗤笑。
“怎么,你是心虚了吗?”几句话从田暄敏的牙缝冷冷地挤出:
“你以为你终于可以将我们母子撵出去了?没门!论身份,我现在可是你母亲!”
“你算什么母亲,低贱的下人。”长女插了嘴。
期有岸拍了拍手,集中众人的注意力。
他揉了揉波斯猫的脑袋,波斯猫则是不配合地扭开头。
形象如同大型猛犬的他或许和猫就是天生不合。
“与其说我是来公布凶手身份的,倒不如我是来告诉大家——谁,才是继承这个家的主人的。”
期有岸道:“我发现了老太爷的遗嘱,准备将之还给大家。”
“遗嘱?!”田暄敏蹭地站了起来:
“遗嘱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除了次子外,其余人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遗嘱?”金援朝的长子长孙哼笑着道:
“说起遗嘱,恐怕在场的这几个人手一份,二叔手里更是好几份了吧。”他睃了睃金援朝的次子:
“爷爷是个随性的人,不时地更改遗嘱的对象,除非你手里所谓的那份遗嘱是最新的,否则,期侦探算是白费了一场力气。”
期有岸点点头,站起身来:
“那么,我们就亲眼见证一下这份遗嘱的时间吧……”他看向总管,眯缝双眼道:
“可否请你带我们前往老太爷的书房?”
“书房?”
“是的,这份遗嘱就在老太爷的书房。”
“可是,书房不是被贴了封条?”
“不,被封了的,其实是密室,我们只是去书房。”
总管犹豫不决:
“可是,老太爷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进入他的书房……”
“哎呀!“田暄敏按捺不住,大声喊道:
”人都死了,你还推三阻四的做什么?难不成你心虚?让你开门,你就痛快地给我开门!“
一番话说得总管脸色铁青。
他别无选择,只好从腰际取下叮铃碰撞的钥匙串,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