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尴尬得令人窒息。
但偏偏期有岸就在面前,蔡娜纵使满腔怒火,也不敢表现分毫。
小时候的期有岸对女人敬而远之,没想到会轻而易举地落进尚未成年的小女孩儿手中。
蔡娜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心下思忖:
若是被那个人知道了,会是怎样的感想呢?
会不会杀掉这个小丫头泄愤?
说不定那个人已经知道了。
那么,就无需她动手了。
反正所有接近期有岸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蔡娜对视着君悠悠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她云淡风轻地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真是我杀了赵震的话,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就是录像中我笑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蔡娜像是幼儿园阿姨一样语气哄逗地说道。她抬起手,轻轻拂开君悠悠的留海。
“小女孩儿,不要为了过去无聊影响了自己一辈子。”
说着,蔡娜若有似无地觑了期有岸一眼。
期有岸脸色铁青,明显相信了君悠悠的说辞。
蔡娜倍感意外,那么讨厌女人的期有岸为何会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唯命是从?总不会是真的动心了吧。
她挑挑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君悠悠留意蔡娜的一举一动,深刻地了然其言语间的威胁。
以蔡娜的身份,想要君悠悠的小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蔡娜也完全可以让君悠悠生不如死。
这都是十八岁,甚至二十八岁的君悠悠无从抵抗的。
或许是嫉妒重生的缘故,君悠悠对于死亡,并不畏惧。
更关键的是,她能感觉到蔡娜对自己毫无杀意,如此,就愈发奇怪了。
难不成真是猜错了,赵震不是蔡娜所杀?
君悠悠心下犹疑。
“是的,我没有证据,不过……”君悠悠垂下眼帘,笑着道:
“我想,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其中定有内情。
君悠悠轻描淡写地扭过头,与期有岸短暂相视。
蔡娜倒是噗嗤笑了。
“一天?哪一天?等我入土为安的那一天吗?那又对我又会有什么影响?”
蔡娜勾起君悠悠的下巴,将艳红的嘴唇贴着君悠悠的耳畔,微不可闻地道:
“傻孩子,你想掰倒我?别逗了……你信不信,就是期有岸,我也有无数种手段让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着,蔡娜松开手,微微向后仰靠着椅背。
温柔继母的形象顷刻坍塌。
怪不得期有岸从来不相信这位后来者居上的精干继母。
接客厅里沉寂无声,就连呼吸也仿似听不见了,君悠悠注目着蔡娜,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女人,明明晓得有问题,却不是轻易能惹得的。
很有可能,连期有岸也无能为力。
汗水顺着君悠悠的脊梁流下,冰刺刺地扎人。
一大早,期有岸就带她来到了这栋庞大的老宅院。
第一眼见到蔡娜时,君悠悠就认为对方的笑脸相当假。
君悠悠记得,一个人倘若真心高兴,上半张脸就必然或多或少出现皱纹。
蔡娜就像是一尊美好的蜡像,下半张脸明媚地笑着,上半张脸则是毫无和暖之意。
君悠悠直起身,坚持着不移开视线。
可再是逞强得到的也仅是蔡娜嘲讽的笑靥。
蓦地,一只大掌一把拉起了君悠悠的手腕。
尚不等她反应,君悠悠就被期有岸拉至身后。
在他高大的背后,风雨不侵,君悠悠当下松了口气。
“虽然我不该相信这种无谓的猜想,不过……”期有岸英挺的身体挡住君悠悠,他一派云淡风轻地道:
“你知道的,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有所谓的证据才会行动。“
期有岸忽地笑得,笑得眉眼妖冶,勾魂摄魄:
“母亲大人,您是最了解这行的规矩不是吗?更何况,这里的主人,虽然不是我,但仍然姓期。只要知道是你做的,这就够了。”
他很少笑,一旦笑起来又十足吸睛。
期有岸说着,展开手臂揽住君悠悠的肩膀。
他拥着她款款走向门口。
君悠悠紧张的心情渐渐舒缓。她平静下来,默默地巡视期家老宅的装饰。
唐风气息很是浓郁。
香案上摆放的斗大的陶瓷瓶想必也是真品。
这样的生活环境下长大,期有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他偏偏选择了辛苦的道路,背叛了家族。
如今,君悠悠很难想象那么小气的期有岸会是这等气派的大家族教养出身的。
通往院子的拉门大敞着,门橼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极为清脆。
君悠悠迷迷糊糊地移动脚步,斜着眼睛紧紧凝视期有岸握住自己肩头的手。
他的大掌总是暖呼呼的……
她最是喜欢暖呼呼的东西了……
最是喜欢能暖到心底的东西了。
刺啦拉门声起又灭,阳光陡地晃花了眼睛。
君悠悠步入前院,脚步一错,不免趔趄,那只暖呼呼的大掌却是稳稳地扶住了她。
她觉着,即便一辈子的艰辛,这只手也绝不会任凭她跌倒。
君悠悠张目远望,唇角隐约划过温存的笑意。
古香古色的庭院充斥着夏日的勃勃生机,阳光明媚地穿透了树叶间隙,落下一地的金辉。
她长长吁了一气,喷吐掉接客厅内冷森森的阴郁。
身边人更用力地攥了攥她的肩。
“谢谢你。”期有岸低低地道:
“谢谢你帮我破案。”
“你谢我?”君悠悠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他的手。
她轻轻摇头,口舌干涩地道:
“你谢我做什么?凶手还会逍遥法外,我认出她的声音也无济于事。丁点儿证据也没有……”
在君悠悠的印象中,期有岸是个死板的人,就同警察一般,没有证据,皆是空谈。
“不,这就够了……”期有岸挑眉一笑:
“蔡娜已经亲口承认人是她杀的了,这就够了……”
君悠悠疑惑不解:
“她承认了吗?”
“是,她这就是承认了。”他说着,偏过头去。
不料,期有岸猝然瞧见自己大大方方抱住君悠悠的手,登时,他几乎吓得跳起来。
他猛地推开君悠悠,结结巴巴地道:
“你怎么钻到我怀里了?”
“明明是你抱住我的好不好……”
君悠悠满头黑线地反驳。
她还以为他彻底开窍了,原来仅是神经的自然反应啊。
就见期有岸清咳着,加快了脚步朝大门行去。
望着他被石子绊得跌跌撞撞的背影,君悠悠展颜轻笑,即刻追随而去。
她不清楚期有岸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想必不同阶级的人自有他们做事的准则和方法。
这一夜,君悠悠回到家里,满心满眼想着他下意识对自己的亲密。再结合一大早那个以假乱真的梦,她害羞激动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直到管莉大吼一声,勒令她乖乖写作业……
次日,是休息天。
休息天本是个一家团圆或是情侣约会的好日子。
但君悠悠明白,恐怕她很快就要回到二十八岁了。
清早,君悠悠就对准备上班的管莉道:
“妈,你今天下班,我们去见一见外公怎么样?”
管莉的工作性质不同于朝九晚五的白领,日日练习是必不可少的。
正在玄关穿鞋的管莉身形一滞,旋即好像没听见女儿的话语一般,自顾自地起身,匆忙就要开门离去。
“妈!“君悠悠推开椅子起身,大声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都愿意成为胆小鬼。我也是……我也一点儿也不勇敢,可我一直很佩服你的勇敢……你从来不愿意在我面前谈起爸爸的事,是害怕我会多想……我都懂的,我不再是懵懂的小孩子了,又怎么会不懂……你才是真正勇敢的人,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能做到一个人抚养子女,还是在与全世界为敌的情况下。我想外公也一定很敬佩你的坚持,所以他才会暗中打探你我的生活……”
君悠悠瞪着碗中的煎鸡蛋,那明黄的颜色几欲刺痛了她的眼。
管莉攥着门把的手顿了顿,方才慢慢转过身来:
“你怎么知道你外公打探你我过得好不好?”
这也许就是血脉传承的别扭吧。
外公对女儿的爱难以理解,管莉对她的爱又是躲躲藏藏。
他们一家人都是胆小鬼,又是能一个人撑起天空的勇敢者。
君悠悠想笑,笑得不够成功。
“知道,就是知道。身为子孙的我,身为血脉相传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除非是不想知道……妈,你也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因此,才会觉得更没脸面对外公的……对不对?”
在昏暗的玄关,君悠悠看不清管莉的神色。
他们不怕更辛苦的道路,而是畏惧亲人的一个眼神。
勇敢还是懦弱,只要手牵着手一起走,再大的风暴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一定可以。
妈妈的眼窝似乎湿润了,又或许本就是那么晶润的漆黑。
“你懂什么……你还是那个懵懂的小孩子罢了,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叫做勇敢?”
“是,我不懂什么叫做勇敢,但是我懂,如果错过了,就一定会后悔。与其等着将来的自己后悔,我会选择胡来一次,哪怕是一厢情愿的勇敢。妈,你还有我,你起码还有我,你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所以,不要紧,就算外公真是不接受你也不要紧。因为,你还有我。
就算我一个人寂寞地活在二十八岁也不要紧,至少,妈妈还在我身边。
君悠悠诚挚的目光令管莉无所适从。
这一刻,君悠悠在母亲的心中,长大了……
不清楚是真的被劝服了,还是顺其自然的巧合,管莉在随演奏团表演时,碰见外公作为评论家到场观摩。
君悠悠就在台阶的台阶下。她掀起帘子的一角,偷偷地观察。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见外公在冲着妈妈鼓掌。
是那么热烈又真诚的掌声,既是作为父亲的欣慰也是作为音乐家的认可。
君悠悠的眼泪不期然滚了下来,笑得哀伤又开怀。
演奏会结束,外公被乐团团长拦住。
这位顶替权经理上位的团长将外公夸得上天入地。
外公有一声没一声应和着,表情淡淡。
君悠悠早就发现外公不耐烦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一向最不喜欢应酬,最讨厌阿谀奉承的外公还留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
他在等待什么吗?
君悠悠急迫地看向正抱着大提琴准备返回休息间的管莉,叹息不已。
就在君悠悠以为妈妈又要做缩头乌龟时,管莉的身影又陡然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