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悠悠歪着头,注目那张卧厅一体的方正房间内摆放的狭长单人床,静默不语。
红色的地板上到处散乱着属于单身汉的物品,从吃的到用的。
自阳台的垭口处飘进来一股浓重腐朽气息,混杂着许久不清洗或者不收整的烟尘味道。
期有岸将小包行李丢到墙边,轻松惬意地坐到床上。
他并不觉得老同学家里这般景象有何不妥。
期有岸见君悠悠迟迟僵立不动,缓缓倾倒下去,用手肘略微支撑,便于仰起头观察她的神色。
与正屋相连的阳台窗口大敞,属于高空的沁凉阵风时断时续地汹涌滚进。
君悠悠的长发被吹起,飞扬得舒展成流动的乌黑瀑布。
他入神地端详着她,居然觉得她下巴上小小的青春痘也极为可爱。
“喂……”期有岸伸出一脚,轻勾君悠悠的小腿。他饱含笑意地问:
“你也会害羞吗?你脸红了诶?怎么,看见只有一张床,你就想歪了?啧啧,原来你确实是个女孩子啊……”
君悠悠被他阴阳怪气地戏谑叫醒。
她确实是神游天外了,不过是联想到了上一次重生他们分别的场面。
那一夜,他们相拥着跌倒在沙发上,差点儿就发生了血肉交融之事。
君悠悠扭过头,心底的温存悉数让期有岸的口不择言所熄灭。
“谢谢你啊,终于发现我的性别了。”
她冷冷一哼,毫不客气地从凉鞋中抽出脚丫子来。
君悠悠分开两只脚趾恶狠狠地掐中了期有岸的大腿。
也亏得她这个姿势也能保持平稳站立。
“呜……”期有岸疼得挺直上身,以自卫的方式环抱前胸:
“你脚趾头要不要那么灵活?你平常用它们吃饭练出来的?”
“你是不是想死在我敏捷轻盈的脚趾头上?”
“敏捷轻盈?……好好好,你说它们敏捷轻盈就是敏捷轻盈……听话,把你罪恶的脚趾头离我远一点儿……你是女孩子,能不能淑女一点儿?”
“我身上名为淑女的细胞在遇见你的那一刻就全部阵亡……”
说着,君悠悠紧锁眉头,俯下身子,细细地吸闻了单人床上的气味。
顿时,她几乎昏厥。
幸好她带了几件衣服,大不了铺在身下,完全可以应付一两晚。
“这张灰扑扑的床单已经够脏的了,你就不要再继续污染它……”
君悠悠挑起下巴,娇蛮地伸出食指冲着期有岸。
她口内勒令道:
“你,今晚就谁在那边的破沙发上吧,我勉强同意了。”
与电视机相对的沙发也不晓得是哪个年代的遗留物,其上的靠垫更是分不出本来的颜色。沙发的皮面有所裂损,内里发黄的棉絮或者羽毛稀稀疏疏地钻了出来。
在君悠悠的印象中,警察是领皇粮的,生活条件不应差得吓人。
想必是期有岸的老同学一心扑在工作上,对日常环境根本不加关注。
果然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热血碰热血,导致地结果就是狼藉一片……
君悠悠正思忖着把窗户全部打开散散味道。不料,她正转过身,忽地被期有岸那条该死的腿绊了一下。
她踉跄着站停,继而表情凶残地瞪向他。
“谁批准你可以睡床了?”
期有岸慵懒妖孽的形貌冶丽逼人。
“我是主人,你是吉祥物……所以,我睡床,沙发赏赐给你……“
君悠悠敛容。
期有岸正色。
唯闻风动呓语的房间内,一男一女凝目相视,桃花眼对丹凤眸……
至关重要的问题不仅在于床的数量和大小。
另外,如何清洗身体也是不容忽视的关键。
老房子卫生间面积小而挤,而且那道黄漆斑驳脱落的木门还无法关严。
“你瞪着我做什么?”君悠悠不屑地嗤笑:
“你以为我会偷看你洗澡?干脆都不要洗不就好了,反正也不差一天两天……”
君悠悠已然决定用毛巾沾水擦拭面部手脚。纵然夏天温度颇高,一日下来,早就大汗淋漓,可为了安全起见,她宁可不洗澡。
偏偏期有岸坚持要洗。
“你不想想我几天没洗澡了?”
“那你为什么不洗?非要现在洗?”
“这里又不是我家,我凭什么不洗!”
“……谁有你这个朋友,还真是倒霉……”
晚饭的时候,期有岸也是勉为其难地请她吃了碗兰州拉面。
尤其是在他取出熊猫头像的小钱袋,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数钱付款时,君悠悠恨不得把他一径轰成熊猫眼。
别说她觉得丢人,就是那位异域风情的兰州拉面老娘也无言以对。
他的小气俨然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君悠悠强烈地批判了他非在朋友家洗澡的恶劣行径。
而期有岸却会坦坦荡荡地拍着胸脯反驳:
“我们是男人,从不该计较这些小细节。“
君悠悠眼角耷拉下来,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期有岸最终还是钻进了卫生间。那道木门他用小木凳顶住了,不会吱吱嘎嘎地启开。
可是,他忽略了君悠悠的听力。
脱衣、放水、淋浴、摩挲肌肤……
君悠悠控制不住将声音与画面联系在一起。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美男入浴图,坐立不安。
她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悸动,试图将注意力集中。
结果,又被君悠悠发现了特异之处。
那卫生间的木门下半部有扇格栅状的通风口。
光线不晓得是怎样反射的,居然在被水湿透的瓷砖地面反照出期有岸的影子。
君悠悠恰巧能通过通风口瞧见他倒影在瓷砖水洼之上的朦胧形象。
她瞠目结舌、一眨不眨。
他宽肩窄腰、翘臀精肌。
某处部位不够明晰,却随着水波延展荡漾更为禁忌魅惑。
期有岸尚不自知被看了个干净,左转右转地浇着热水,时而欢快地哼哼呀呀一句,时而舒爽地抬腿展臂调换各种诱心姿态。
她如同沉堕梦境,身体融化成水珠,流淌过他的肩背,付出这他顺滑又坚硬的发丝。
她喜欢他后脑略长的发梢,浓黑的头发与玉白的颈项。
这一刻,她仿佛与他的皮肤、气息没有任何的生分,他们是一体的,相贴、和暖、熟悉、渗透,以及填充。
他健壮而又净洁,她便可以柔软而又包容。
君悠悠傻了眼,丢了神,就这么痴痴呆呆地坐着。直到期有岸真实地走进她的视野。
期有岸换好了衣裳,推开卫生间的木门,拖长幽远的咯吱的声音。他身上兀自蒸汽弥漫,发尖湿漉漉地滴着水,滴答滴答地溅落一地蜿蜒的碎晶。
期有岸脚步轻快,一扫连日的疲惫和颓唐。
然后,他忽地发现了凝沉夜色中的君悠悠。
她就这么枯坐在床沿上,眼神直勾勾的。
期有岸唬了一跳。
更准确地说,他是被他在黑暗中幽幽射来的精光所慑。
暖风掠窗而至,令人沉醉熏然。
期有岸按下开关,噔一声,白光瞬间洒照了一地的银亮。
“你在干什么?”
“啊?……哦……正如你所见,我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干,你流那么多鼻血?!”
“啊!”君悠悠擦了一把,仍旧木无表情地答:
“什么鼻血?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上火了?不对……你偷窥我出浴了?!!!”
“我没有。”
“那你笑得那么诡异是什么意思?你真是色中饿女……”
“我都说了我没有!你又不是芙蓉少女,我偷窥你出浴做什么!”
期有岸哑口无言。她的理由实在太正义了。
实则,君悠悠心头忖度的是:
我没有偷窥你出浴。
我是全程观摩了你淋浴罢了。
我没有撒谎……
昼日间,尚无错觉。
案件的新鲜,旅途的繁累,种种的现实迫切,使得他们无暇顾及许多。
然而,一旦月升暮浓,心思镇定下来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在这个有限的空间之内,唯有彼此的存在。
无论是呼吸,还是行走的浅音,只属于他们。
君悠悠颇为紧张。
可是,在面对分床的层次上,她坚决不能认输。
她才不要睡那张污迹可疑的沙发,坚决不要!
想必期有岸也是同等的想法和盘算,因为他抢占床铺的速度迅疾而猛烈。
他们一左一右地翻上床,面对自身利益的同时,什么羞耻,什么男女,都无关紧要了。
期有岸熄了灯,屋内顿时陷入了静谧的夜色之中。
两人背对背,似乎心跳跃动的频率连接到了一起。
任何旖旎心思、似水柔情都无从产生,在床上……不,是战争中……不,是在战床上,没有性别,不分你我!
就见君悠悠率先行动了。
她体力本就不如男人,必须抢占先机!
君悠悠两手握住床缘,肩膀猛地靠后。她剧烈地顶撞着期有岸结实的脊梁,试图把他拱到床底下。
她哪里想到,期有岸天生就缺乏怜香惜玉的脑神经!
也是天残的一种!
他的眼里没有女士优先的概念,完全被新时代的男女平等的说辞洗了脑。
期有岸蓦地一掌按着床头柜,同时十根脚趾头协同使力,一齐顶住床板。他在利用体重和肩宽的优势往下压……他短暂地制服了她!
君悠悠不甘示弱。她浑身全部的筋肉都绷紧,脉络在扩张。她腰下高翘,气沉丹田……她在拼命倒退,在倒退,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床面了!!!
可,这胜利是暂时的。
期有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了腰上浑圆绵软的触觉。他不能被她的肢体语言打败,不能被甜蜜的糖衣炮弹所攻克!
他暗暗一嗤,他双手环肋、屏气凝神,同样在后退、后退!
……突地,咚的巨响震彻房室——
期有岸身后一空,冷风沁入。他骤然汗涔疯冒,心知闯祸了……
君悠悠四仰八叉地滚落跌地,顷刻全身骨架都要散了——
“呀……”
她痛呼着,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
期有岸亦是蹭地坐直身子,蜷缩着躯干,生怕她火冒三丈之后来个猛虎扑食结果了他。
“快告诉我!“期有岸急切地索问:”溜溜球,你没事吧?!”
君悠悠双手叉腰,黑夜中,她恍惚地愤而抬起手指,气喘吁吁地道:
“不要叫我溜溜球!期有岸,你个混蛋,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将近一分钟的死寂。
少顷,才听见期有岸弱弱的声音传来:
“我在你背后……你应该转过来……”
君悠悠甩甩头,总算恢复了清明。
她保持着伸指的姿态,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再次调整火爆的口吻道:
“不要叫我溜溜球!期有岸,你个混蛋,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期有岸:“……”
他想了想,最终认为,还是自己乖乖地滚到地上,圆润地离开比较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