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鞋跟在公交车金属质地的地表碰出沉闷的声响。
伴随着一颗颗心跳紊乱的节奏,交织成一曲跌宕又平稳的鼓乐。
君悠悠怀抱世间着最珍贵的宝贝,来到了前方。
她的注意力不时在裤兜里的手机上停留。
如果话筒另一端传出人声,无论清晰还是模糊,都难免被司机听见。
或者,不应该称呼他为司机了。
这个相貌普通,毫无特点的普通中年男人不过是供人驱使的一把利刃罢了。
中年男人歪过头,冲着君悠悠几乎是腼腆地咧嘴笑。
“打开它,然后,交给我。”他扬起下巴示意。
君悠悠的唇角轻挑,继而手指缓慢地拨转密码锁。
她完全想象不到期有岸居然还是个手艺人。
他凭借精明聪颖的头脑,在十年前发明了这等跨越时代的保险箱,或者藏宝盒,只为等到她的出现。
期有泮或许是遗忘了兄长的遗物,或许是被其他事件吸引了注意力,也或许是不忍破坏了哥哥的宝贝,于是,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等着她来开锁,不损伤一分一毫。
“谁派你来的?”君悠悠转动了第一个密码数字“1”。
1可以代表许多意思。
可以是代称的你,也可以是简单的数量,或者其他。
“谁派我来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司机斜着眼珠,留意着她手上的动作。公交俨然驶向了一处光秃的小山坡,像是某处的工厂附近,渺无人迹。
“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能干的女人。”他一手娴熟地把玩着手枪,可谓是和气地道:
“本来是不需要走到这一步的,谁叫你太能干了呢?”
他蒲扇似的巴掌衬托得手枪小得如同玩具。
他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
如果不是君悠悠躲过了银行经理的阻挠,欺负了尚算无害的跟踪者,也不会出现眼前这一惨况。
君悠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干,她只知道,坐以待毙不会是她的风格。
“是期有泮派你来的?他是你们的主人?”君悠悠转动了第二个密码“2”,同时进一步向手机另一端的听众倾露讯息。
司机不答,微微一笑。
“你应该想得到,你很难逃得了吧?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值得你杀人害命,又不惜性命地抢夺?”
“你比我更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才对……女人,别想耍花招……”
司机锁起了眉头,不耐地举起手枪对准了她的眉心。
“快点儿,打开它!”
他呼喝道。
“密码是我猜的,你当然得我时间。”君悠悠并不畏惧,面对死亡,她习惯了坦然。
说着,她松开一只手,另一手托着沉重的盒子有些摇摇欲坠。
“你大可以马上就杀了我,说不定,这个世界上会有第二个人来帮你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务。”
“你在威胁我?”
“不,是你在威胁我。”
君悠悠侧目逡巡一圈,敛容道:
“你的主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从来就不是那种忍受威胁的女人吗?”
司机的放下手枪,枪托砸中了喇叭,啪一声,很刺耳。
“君小姐,”司机软了口气,冷冷笑道:
“你大概不太清楚,你在我们的世界相当有名。尤其是……你的无耻。”
君悠悠忍俊不禁地笑道:
“我无耻?那杀人劫车的你又算什么?”
她转动了第三个密码“5”,锁头里传来细微的啪嗒声,第一道“门”开了。
九重密码,九道“门”。
君悠悠望向窗外:
“我们现在是在哪一个区?青浦?松江?杨浦……”
她转过头来,倾听着司机的心跳,恬淡地道:
“我猜是松江,对不对?”
似乎因为被君悠悠拆穿了心事,司机恼羞成怒,不加掩饰地承认:
“对,是松江,那又怎么样?你认为,松江这么大,警察可以马上找过来吗?”
他忽地想起什么,睨视的目光倏尔变得凶煞。
“你的手机呢?”
由于君悠悠靠着座椅保持平衡,所以兜里鼓起的手机并不在司机的视野范畴内。
一瞬间,君悠悠能够清晰地分辨自己砰砰跃动的心跳声。
司机眯起肿胀的眼睛,幽幽启口道:
“我听见了什么声音,是不是你报警了?”
他狰狞地摊开一只手:
“给我你的手机……给我!”
君悠悠完全可以在递出手机的过程中挂断通话,不过,那样的话,警察就很难在继续追踪公交车的方位。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君悠悠挑眉,故作慵懒地反问:
“你不是不害怕警察吗?你不是说警察追不上来的吗?”
“你想让我再开枪打死一个吗!!!”司机陡地拔高话。
君悠悠瞧见了他额头暴起的青筋。
“只是个玩笑而已,干嘛当真。”她的嘴唇干涩得黏连在一起,空出一手摸向了手机。
就在这时,司机骤然跳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操起手枪,扣动了扳机。
君悠悠以为是射向她的。
她闭上了眼睛,可是震耳欲聋的枪鸣之后,倒地不起的是一位靠门而座的男乘客。
纵使君悠悠眼帘闭阖,却还是有一束火焰爆发在面前,灼痛她的眼眸,她的皮肤,乃至她的灵魂。
硝烟的味道比想象中呛鼻,残余的白色烟气袅袅疏散。
她艰难地睁开眼皮,像是刚刚有谁举着火把熏烤了她。
男乘客摔倒在地的同时,他大腿上搁置的手机也倾落了下来。
手机屏幕还在亮着,保持着通话的界面。
司机舔了舔牙床,哼笑着再度开枪,砰地打爆了手机。
晶莹的屏幕碎片如同钻石飞扬,哒哒哒地四溅碰撞,如同一朵脆弱的玻璃花在迸发。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小动作。”司机啐了一口,嚣张地道:
“真是不要命了。”
若是在被他发现君悠悠的手机,定然又要出现丧命的倒霉鬼。
君悠悠趁他不备,迅疾地挂断了手机。
如今,也唯有祈求警察可以尽快出动拯救这群无辜的受害者了。
司机再收回视线,可能是忘记了适才的话题,他表情自然地落座,继续开车。
前后不过是十几秒的事,在君悠悠看来,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十几秒,司机根本不必顾虑公交的行驶状况,仅是短短的呼吸之间。
“解开密码。”司机晃了晃手枪:
“我的耐心真的有限,不会再多说一遍……解、开、要、命、的、密、码……”
君悠悠点点头,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密码她分别转到了“5”、“6”、“5”、“8”、“8”,以及最有一个“b”。
“8”代表升了音调的”DO“。
三道“门”全部畅通,微不可闻地啪嗒声响后,紧闭的盒盖松懈了。
君悠悠忘记了呼吸。
她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伸手翻阅静静躺在盒底的东西。
打眼扫视,那是几张纸,附有照片,通讯记录,甚至还有指纹对比验证结果。
最是神奇的是,明明严丝合缝的设计,保密有加的储存,期有岸留给君悠悠的“证据”依然被一层细薄的尘埃覆盖了。
有了这些“证据”,就能证明君钟清的清白,不,就算是有罪,也是愚蠢被利用的罪过,并非一心向恶、故意谋杀的罪。
有了这些“证据”……
——又能如何呢?
期有岸为了它们死掉了。
管莉为了它们一辈子不幸福。
君钟清为了它们不仅逃不开法律的制裁,更有期有泮的毒手在等待,爸爸已然不能公开露面。
而君悠悠这个人,她这个人,为了“证据”,牵连了多少陌生人?
他们本该安安稳稳地乘坐着公交车回家或上班,约朋友或见亲人,现在,都被她给毁了。
君悠悠遥望白茫茫的光明,软弱的情绪铺天盖地吞没了她。
她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懦弱一贯是她的性格。小心翼翼地以笑容,以邪恶,却始终遮掩不住这份天性。
“我不在乎了。”
君悠悠啪地阖上盖子,任性地将之推到司机的眼皮底下。
“你不是想要吗?喏,拿走吧,赶快拿走吧,快啊,拿走啊!”
她像是一个倔强的小孩子,口吻不易察觉地隐含几分委屈。
司机愣住了。
他迟疑地瞥了一眼,清整喉咙试探:
“你确定?”
他眨眨眼,怀疑地问:
“在上车之前,你有打开过吗?”
“你们困住我,跟踪我,绑架我,难道还不了解我有没有打开过吗?拿走吧,拿去给你的主子交差吧。”
君悠悠厌烦地扭过头:
“只要别再来打扰我和我家人的生活,想拿走什么随便。”
她抿唇环顾车内:
“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放了他们。如果你想玩,我陪你玩,放了他们。”
“你以为你是谁……”司机觑了一眼,恼火地拍打方向盘。
公交车驶入了一扇破败斑驳的双扇大铁门,车轮碾过石子,颠簸起伏。君悠悠越过前车窗眺望,发现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工厂,偌大的厂房昏昧不明。
迎面扑来的阵阵浓灰像是一层厚重的布黏上了玻璃窗。
君悠悠艰难看向车内面目惊恐的陌生乘客,又迅速地别过目光。
司机终于拉动了手刹。
车停了。
他偏头,面无表情地斜视她。
“下车。”
他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开启了登车门。
手中的枪支闪烁着诡异的墨蓝色,他转目巡视了一圈。
“都给我下车。”
语毕,他自行走下车,却不接君悠悠怀中的东西。
鉴于佯装司机的中年男人之前的种种劣迹,乘客再是踟蹰不决,也不得不越过尸体,一个个茫然、木然、愤然、诧然地走下公交。
从君悠悠面前经过,他们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向她控诉。
“都是你的错。”陌生人低低地责怪道。
君悠悠提了一口气,迟迟呼不出来。
“全都给我进去!“司机的声音再次传来。
今日之事,恐怕是早有准备。工厂内,还停泊一辆脏污的面包车。
司机命令着,枪洞指向脚步犹疑的男女。
面包车的空间显然不是公交车能够比拟的,司机暴力地推搡下,人们不得不仓皇地挤成一团。
冷汗刺激得君悠悠背部搔痒。
她混入人流,借着下车的空挡,快飞调解了手机的功能键,并扬手将手机丢到了座椅上。
大家都在闷头前进着,无人留意她的小小动作。
“君小姐,你也请快点儿吧,这不都等你呢?”
司机朝君悠悠阴阳怪气地笑着,手中的枪管搭在肩头,姿态轻松肆意。
君悠悠默不作声地上前,他便一手夺走了箱盒。
中年男人脸上呈现些微的得意之色。
就在这时,尖锐高亢的女人声音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