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烈日如火一般溅洒天地以光明。
君悠悠立在墙角之后,双目微阖,两手拢耳聚音。
掠过的风托起了她的衣领,时不时拍打脸颊,似是在无言地警示着什么。
她听见壁垒森森的期家大院之内,种种声音。
从闲碎的交谈,到碗碟的碰撞,从梧桐的摆荡,到蜻蜓的振翅……
然后,君悠悠听见,听见了正厅里,继母与继子隐秘而诡异的互动。
期有泮起先给蔡娜敬茶时,君悠悠尚能镇定自若地与期有岸开玩。
她质问他,有个亲弟弟怎么也不告诉她。
期有岸只是含含糊糊的应对着,同样地不以为然。
慢慢听去,一言一句,一笑一嗔,君悠悠渐渐心底生凉。
她一度双膝发软,身不由己地靠进期有岸的胸怀。
君悠悠简直难以置信,同样十八岁的年纪,期有岸的弟弟会是那样邪狞可怖的人物。
真正十八岁的君悠悠仍是个天真单纯的小丫头,满心思虑的唯有考试与成绩而已。
她从未预料,原来,蔡娜不过是把刀。那个借刀杀人的却是期有岸的弟弟,期有泮。
这就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蔡娜非杀掉赵震不可。
任何一个罪行都有起因存在。
有的起因合乎道理,有的则是异想天开。
他们始终未能挖掘的赵震死亡真相,居然如此。
期有岸之所以难以找到蔡娜杀人的证据,正是由于不解动机,乃至于无法顺藤摸瓜。
君悠悠百思不得其解——
听起来,期有泮是个相当爱护哥哥的好弟弟,又为什么会杀害期有岸最尊敬的大哥赵震?为什么会迫使哥哥被当成杀人凶手招惹怀疑,最后被逐出警察的队伍?
难不成当真是嫉妒生恨?
极度病娇吗?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打转,君悠悠突地感觉好冷好冷。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黑暗面,兴许二十八岁的君悠悠已然太过天真了。
如果期有泮误会君钟清是杀害期有岸的凶手,那他会不会是雇佣杀手两次对她以及对爸爸下黑手的那个幕后者?
可是,爸爸并没有杀害期有岸,是替罪羊。期有泮到底知不知晓内情,抑或弟弟才是杀害哥哥的真正凶手?对君钟清的谋害根本不是报仇雪恨,而是杀人灭口?
君悠悠愈发地冷了。
脊背紧贴着期有岸火热的胸膛,明明是温暖,却不足以弥补内心的冰寒。
“你听到什么了?”期有岸握着她的肩,担虑的话音自头顶响起。
君悠悠偏过头,一把按住期有岸的手背,近乎于祈求地道:
“我好像有点儿感冒了……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像是为了证明她所言不虚,君悠悠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
“身体真弱,大热天的都能着凉?”期有岸口吻嫌弃,抬手却是细细地摸了君悠悠的额头:
“确实有点儿发烫……”
说着,他蓦地松开了她。
君悠悠失去依仗,错着步子跌撞倒退。
转身离开的期有岸又及时折了回来,别别扭扭地朝她摊开手。
君悠悠怔了怔,抬手拍了他大掌一把,口内低喝着:
“嘿!”
“嘿你个头!”期有岸翻着白眼道:
“你看不懂我什么意思吗?你,那个,喏,这个!啊,明白了吗!”
他指了指她的手,戳了戳自己的手,凶巴巴地解释。
君悠悠抽抽鼻子,晕乎乎地送出手。
期有岸看不得她慢吞吞的动作,干脆一把扯过她的手腕。
他五指顺着她肌肤一滑,一路火热地蔓延,严密地扣住了她的五指。
君悠悠斜视着他,长长地“哦”了一声。
期有岸清清喉咙,拉着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儿飘。
大掌的温暖牢牢地包裹住她,传递一丝丝的热度。
他们的体温逐渐相融,是熟悉的,贪恋的,不分你我地。
君悠悠勉强笑了小,又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不可自拔。
期有泮讲与蔡娜的那几句话,依然在耳畔回荡。相距千米,却透着阴测测的气息,如同吐芯的蛇语,闻者心慌。
——“我哥哥喜欢破案,就多找几个案子送给他玩……记住了吗?嗯,一定要凶杀案才好,这样才有趣啊……呵呵……”——
罪孽对期有泮而言仅是有趣吗?
君悠悠的脑内的某条神经砰砰地跳着,越来越痛。
日光照得柏油马路铮亮发白,像是一片片沸腾的水。君悠悠几欲溺毙期间。
她脚步踉跄,一头撞上了期有岸的脊背。
他不解地顿下脚步,侧目瞅瞅她。
期有岸的眼底闪过一抹心疼,旋即,他默不作声地蹲了下去。
君悠悠粗粗喘息,茫然地凝视他,嘴唇慢慢失去了血色,微微翕动着。
期有岸等得不耐烦了,偏头示意。
君悠悠这才开口了。
她问道:
“要纸吗?”
期有岸立时反应过来,气得面红耳赤。
君悠悠坏坏笑道:
“难不成你是想让我把你当球踢?”
她打量着他的腰下,认真地点头:
“挺圆润的,很性感,哈哈……”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调戏他。
期有岸二话不说,一面起身,一面展开双臂。
像是水中捞月一般,期有岸利落洒拓地一把将君悠悠抱了起来。
然而,他刚举起她,又马上放下了,还戒备地瞪了四下一圈。
期家大宅内外静谧,并无半个人影。
他的行为令她不解。
“我有那么沉吗?”君悠悠的高兴劲儿还没升起呢,就熄灭了。
她刚刚逗了他,他就报复她?
风更加冷硬了。
君悠悠环着肩膀想要跳脚取暖,却没有一丝的力气。
这病来,果然如山倒。
“就你?纸片似的身材还能沉?哼……“期有岸轻嗤一声,旋即围着君悠悠转了一圈,注目着她的校服裙子皱眉锁额,一派苦恼的神情。
“你到底在做什么?大色狼!我不会告诉你我裤裤的颜色的!”
君悠悠宁死不从地抛了个媚眼……
期有岸被她戏耍得快要爆炸,葱白似的指尖也红了。
他不再废话,先谨慎试验性地用手臂压住裙沿,再将她公主抱起。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君悠悠就不会走光了。
瞧着他像是对待易碎物品般的慎重,君悠悠不由点着他紧绷的面肌,笑着提醒:
“我穿了安全裤,不要紧的。”
“安全裤是什么东西?安全帽的亲戚吗?”期有岸天马行空地想象着。
君悠悠止了声,疲惫地倒在他的怀中。
再大的风也全被他宽厚的胸襟挡住了,她心下安稳。
君悠悠的确发烧了。
这是几次重生全没有遇到过的。
当然,每次重生的际遇各不相同,她不可能完全根据以往的经验来判断。
君悠悠的记忆隐约迷糊了。她只恍惚地知道,期有岸将自己送回家,却被提前回家的管莉逮个正着。
管莉如同在欣赏展览馆陈列的豪车,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审视期有岸。就连他的鞋子是什么牌子,干净不干净,她都研究了一遍。
君悠悠苦笑不已。如果可以,管莉铁定恨不得把期有岸是否有脚臭的辛密也得探索出来。
睡得朦朦胧胧之际,君悠悠又听管莉在耳边碎碎念道:
“我不是那么不开明的家长,不准你恋爱。可是你不可以耽误高考……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要未婚先孕,不要未婚先孕,不要……”
君悠悠从睡梦中硬生生被妈妈招魂似的呼唤吵醒。她痛苦地翻个身,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根据自身经验,管莉认为未婚先孕是不会幸福的。
因此,妈妈就像是念咒一样在君悠悠耳边嘀嘀咕咕。管莉化身成举着魔棒的巫婆,施展着威力强大的啰嗦口诀。
管莉哪里清楚,女儿和期有岸的关系还远着呢。
君悠悠想了想,暗忖他们之间暂且算是有过初吻了。
也可以说没有。
重生循环带来的结果是从头再来,教人无从计算。
君悠悠苦恼的是,期有岸太腼腆了,总不能每次谈恋爱都得她主动吧。
话又说回来,就是他的情感生活一张白纸,她才会恣意地开玩笑。
如果她遇上的是老司机,估计君悠悠就先警惕起来,哪里好意思动不动就暗送秋波,明里暗中耍无赖?
君悠悠又不是天生长着一张黄世仁的脸,非得逼迫喜儿卖身的臭流氓……
不过,调戏期有岸,确实是一件很令人身心舒爽的娱乐活动……
这次重生,由于生病,君悠悠整整耽搁了两天。
她刚病好,管莉就亲自押送她上学,生怕她在跟着那个长得还“将就”的男人跑了。
如此一来,就更加延误君悠悠的计划了。
她无可奈何地登校,由于身边发生的点点滴滴皆是是反反复复经历过的那几件,难免腻歪得吐血。
历史遗留的问题每次都要花时间想方设法地解决,使得君悠悠身心疲惫。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只听唐僧唠叨的小妖怪会选择自杀了……
无限重生循环也有异曲同工的效果啊……
可是,终于有一件不同的事发生了。
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绝非不足为虑的小插曲那么简单。
她上学的这一天,意外得知,就在自己请病假的昨天,班级里来了一名转校生。
据闻,转校生同他们都是十八岁,但生日乃是上半年的月份。如此算来,他应该是上一届的学子。
可转校生体弱多病,错过了高考,今年又来复读了,插进了他们班。
体弱多病的转校生……
小说里开展浪漫爱情喜剧的男主角吗?
君悠悠百无聊赖地想着。
她无甚兴趣地扫了一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那个被女同学包围在中间的男孩子瞧着也像是体弱多病的样子。
惨白的脸色怪是吓人。
五官长得蛮好看,仅此而已。
这是君悠悠对转校生唯一的印象。
除了期有岸以外,她懒得翻找形容词去描述任何一位男性。
就连吴士耽,也被她轻描淡写地总结成两个字——
阳光。
二字尔。
不像一提及期有岸,君悠悠总是能长篇大论。
她对异性不够敏感,生活的苦恼分散了作为年轻人该有的情愫波动。
这个转校生白得像傅了粉,个子很高,却柔弱得仿若娇滴滴的女孩子。
君悠悠对他是提不起半分兴趣,若不是课间时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吵闹得她无法休息,多一眼她也不愿施舍。
女同学们全打了鸡血,热情主动地照料他。好比他掉了块橡皮,一群人也蹭地去抢。
简直就是一场战争。
当橡皮被两个女同学硬生生掰开,分别送到转校生面前时,他笑着说了句:
“谢谢。”
他开口了,说了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