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低音,因为常年咳喘,总是略显黯哑,乍听磁性,再听阴沉。
她可以认不出他的面孔,却听得出他的声音。
刚刚趴在臂弯间的君悠悠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继而恢复了平静。
转校生并没有多看一眼那块被强行掰开的橡皮。他站起身来,脚步似是在飘,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儿响动。
不巧,他就坐在君悠悠旁边的那一排后方,两人斜隔着不宽不窄的过道。
转校生静静地走了过来,五步,三步,两步……他到了。
谁又能分得清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位自称是“潘有期”的十八岁少年自君悠悠作为旁路过,碰掉了她的课本。
他碰掉了她的课本。
她原本安安稳稳放在课桌上的书本。
课本飞落的同时,他就弯下腰去,似是提前预料。
这微妙的时差,旁人不觉。
不过,更提前有所防备的另有其人。
本该在趴桌小憩的君悠悠忽地动了。
她仍旧保持着覆面朝下的姿势,看也未看,右手便陡然伸出,精确无误地接住了课本。
没有惊慌,没有失手,没有困惑。
君悠悠的半边身子动也未动,右手静默地将书本塞进了课桌。
潘有期俯下身,凝视着她乌黑的发顶轻缓地勾起唇角。他不觉眨着狭长的凤眸,俊俏的面容似乎泛着温软的光泽。
“好快的反应速度。”
他夸赞道。
“凑巧。”君悠悠笑着应了一声,旋即慢悠悠地直起腰身。
她并不看向他,一味我行我素地站了起来。
君悠悠的个子在女生群体中着实不矮,却被这一对兄弟远远地比了下去。
她猜想,期有岸高中时代恐怕比弟弟还要高。
期有岸虽然高,却不突兀。他的影子总是温柔的,像是一度挡风的墙,结结实实地保护了她。
然而,他的弟弟纵使长着天使的面孔,为人却有若黑暗的影子,更有着黑暗的心肠,森冷地冒出阵阵阴寒之气。
潘有期,正是期有泮,光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就在散步着危险的气息。
君悠悠听音辨认,从未出错过。
他失误了,她大意了。
他不了解她的实力,她未认真对待他的病态。
君悠悠才将将好转的身体又萧然发冷。
期有泮的存在无疑是恐怖的。
当然,这是君悠悠自我感觉的,至于其他女生绝对另有所想。
在这个一层雨一层寒的午后,空气消弭了所有的声音,唯有眼前的男人真实又虚无的嗓音入耳。
期有泮微笑的表情很不自然。
笑得总是那么悲苦,不够清楚。
他轻而缓地道:
“啊,对了,我忘记了说对不起了……真是不好意思。”
君悠悠始终保持着最为温和的态度,疏离又自然。她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
“为什么,你不必道歉,对于我没有遭受损失的事,你不必道谢。”
是的,对于她没有损失的事,你不必道歉;而对于遭受损失的事,你就是道歉了,也无济于事。
她无法断定他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幕后该死的人。
即便期有泮不是凶手,君悠悠也不可能对他产生丁点儿善意。
可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比那风和日丽的天气还要明媚。
“我不需要你道歉。”君悠悠说:
“我需要你让路,你挡了我的道。”
她转过头,眼神从期有泮的面庞一扫而逝。
君悠悠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挡她的道。
这一点,雷雨晴应该深有体会。
君悠悠若有似无地朝后座张望,某个坐在最后排的女生下意识地打了激灵。
顶级腹黑与极品病娇在这一刻相遇,碰撞出犀利的电花。
期有泮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狭长的眉目微微眯起,意味深长。
他默不作声地退开了,垂下的眼帘遮掩了漆黑如无底洞的瞳仁。
君悠悠绕过期有泮,一言不发,冷漠的态度并非欲擒故纵。
她刚走出两步,忽地,又听期有泮开口了。
他陈述地道:
“君悠悠,你似乎很不喜欢我。”
她停了停,方才侧过身子。
“你希望我喜欢你?”不喜欢吗?他搞错了吧……她哪里是不喜欢他,明明是赤裸裸地讨厌。
期有泮幽长地叹息道:
“我是个转校生,希望能和大家友好相处。”
谁说怜香惜玉是男人的专利,明明女人更具备追逐美丽的意识。
仅是他一个水润的眸光,就值得周遭的女同学们捧心怜悯。
君悠悠不为所动地耸耸肩:
“好啊,那你就好好儿和大家相处吧,我并没有拦着你啊。”
兴许她是期有泮遇见的第一只不懂得情调和圆滑的女人。他嗓音沉了沉,穷追不舍地问: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君悠悠不明所以地笑了:
“怎么,你想要我对你一见钟情?那真抱歉,我这个人毛病很多,对从来不必我进行介绍就能喊出我名字的人,一向没什么好感。”
君悠悠回过头,昂首挺胸地……前往卫生间……
她看不到,也不去看期有泮脸上的笑容是怎样的,会否碎裂成渣,面具崩溃。
他再是心性狠辣,她好歹是真正的二十八岁。
大家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只是,君悠悠来到走廊也能清楚地听见,班级那些花痴的女孩儿们叽叽喳喳地围住了期有泮。
她们争先恐后,纷纷劝慰他:
“你不用搭理她,君悠悠是有名的怪胎,一个朋友都没有的。”
“是呢,她总是独来独往,很不合群,说话阴阳怪气的……不是你不招人喜欢啦,是她很讨厌。”
“君悠悠啊,也就老师们喜欢。这种连基本社交都搞不明白的人,长大后又能成什么才?社会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能独立生存对不对?”
“她情商太低,你不要难过。”
“不过,话说回来,她耳朵好像挺灵的诶……”
是啊,每次大家背后讲她的坏话,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被她听到。
长得漂亮,性格另类,学习拔尖的女孩子本来就在万众瞩目之下,难免遭人挑剔诟病,何况君悠悠十分不讨喜,
最神奇的是,不管君悠悠在不在现场,她们之间的议论,她依然能知晓得清清楚楚。
因此,女孩儿们几度怀疑她们中的某个人两面三刀,一边和她们热火朝天的非议君悠悠,一边又向君悠悠打小报告。
另外,她们不约而同认为可怕的是——
君悠悠笑眯眯的样子。
通常,君悠悠专注地盯着某个人笑眯眯的时候,就意味着是那个人倒霉的时候。
这一点,雷雨晴深有体会,更是公认。
也难怪有种关于君悠悠是狐狸精转世的言论。
孩子们口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言语曾是令君悠悠颇为苦恼的诽谤,如今,仅是毫无意义和打击威力的轻描淡写。
提及君悠悠,大家就联想到雷雨晴。
这两人的纠葛复杂,你来我往的内幕唯有当事人明了。
女孩子们情不自禁地瞥向后排角落,灼灼的视线使得雷雨晴再度打了哆嗦。
雷雨晴早过了靠诋毁君悠悠来获取自信的阶段。
她承认期有泮长得很帅,但不足以令她冒着被君悠悠私下捉弄的风险参与进话题去。
雷雨晴拢紧了衣领,蜷缩成一团,继续趴在课桌上,睡大觉……
大家议论了少许时候,自觉无趣地转移了焦点。
期有泮仿佛很认真地聆听她们的交谈,眸色时不时投射敞开的教室门口。
他不再言语,君悠悠也自然听不到他独特的孱弱强调。
君悠悠无声地笑了笑,不达眼底。其实她并没有去往卫生间,只是给大家造成了错觉罢了。
她就在走廊的拐角处,靠着墙壁,静静地倾听。
君悠悠抱臂而立,手指轻轻在臂弯拍打着节奏。
期有泮是在试探她吗?
所以才会径自喊出了她的名字?
亦或是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期有泮明明可以辩解,说是其他同学介绍了她的名字。
可他没有。
是欲擒故纵,还是不以为然?
是在考验她的智商吗?
还是说期有泮太过自负,根本没瞧得起她的智商?
君悠悠可不相信,在她没登校的日子,会有那个善解人意的同学热情地告知转校生她这个不得人心的请了病假的孤僻同学。
真没想到,期有泮会特意接近她。
一切又是预料之中,病娇弟弟不会放过哥哥身边的任何一人。
只是引得他亲自出马,她是不是该受宠若惊?
期有泮自会装傻充浪,君悠悠也可以暗度陈仓。
从目前的形势可以判断,起码期有泮应该不了解她听力的秘密。
是的,人群中自然会有那么一两个听觉敏感的人,这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但是,能像君悠悠这般顺风耳的存在,想必谁都没有听说过。
人的判断往往是基于以前的经验,一旦超乎理解范畴,就会排斥不能接受的事物。
这是通病也是愚弊。
期有泮可以暗中有眼,她也可以隔墙有耳。
谁胜谁负,尚且无法定论。
至少,期有岸是站在她身后的。
哥哥的态度无非也是期有泮举棋不定的根由。
君悠悠舒了一口浊气。她沉思着正欲返回教室,一时不察差点儿撞上迎面而来的同学。
“对不起。”君悠悠简略地道歉,就见对方游移着脚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君悠悠方才从满腹思量中抽出神来。她举目一瞧,怔忪地发现是吴士耽咧着嘴笑嘻嘻地拦在前边。
她总算把他想起来了。重生次数越多,她越是将吴士耽忘记得干净彻底……
这天放学时,君悠悠接到了期有岸电话。
她没有立时接通。
君悠悠先行挂断来电,旋即行至偏僻的角落,确定无人偷听,再拨回了期有岸的手机号码。
“你敢挂我电话?”期有岸低淼压抑的嗓音传来:
“你不是痊愈了吗?”
君悠悠不理解感冒痊愈和挂电话有何直接关系,懒洋洋地答道:
“发生什么事?让我猜猜……不会是有凶杀案了吧?”
话音未落,期有岸就诧异地反问:
“你怎么会知道?你听说了?”
期有岸顿了顿,音量沉沉地强调道:
“以后不准挂我电话……”
他自顾自地嘀咕着,说漏了嘴:
“要不是在你手机安装定位跟踪器,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明明是等你放学才打电话的……”
等等……期有岸的尾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君悠悠眼角一耷,登时面无表情。
重生n次,第一回听说,原来她的手机被他动过手脚……
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