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程程望着不停穿梭地车流,在街角伫立良久。
她心情沉郁地转身,一回头,一脸企盼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不错眼地看着她。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身后,还是有人注意她的。顾程程不由自嘲地想着,可惜,他和她虽然是最亲的人,但他们之间的鸿沟,怎么也填不满,那道鸿沟叫做“死离”。
“妮妮,”男人走近了,也许是正午太阳晒的关系,额头微微冒着微汗,脸色并不好,很是憔悴。
他们父女,差不多半年未见了吧!他,明显瘦了。
顾程程嘴唇嗫嚅半响,终于喊了句,“父亲。”
顾白衣无意识地搓着双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妮妮,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坐坐?”
顾程程垂下眼睑,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外面阳光正好,广场上喷泉折射出迷人的光芒,有几只小鸟正散漫的分布在各处,间或有情侣手拉着手走过,一切静谧而安好。
但这美好的秋日,并没有感染到咖啡厅中相对坐着父女。
顾程程瞧着窗外一路左奔右突的小孩,惊起数只飞鸟,她的父母肩尾随在小孩身后,脸上满是笑意,嘴里不停招呼着。应该是让小孩注意脚下,跑慢点吧?
她不禁想起,也在几个月前,向东九岁生日的那天,他们仨也在这广场上一路狂奔,那天,她是真的开心吧,直到现在,对那人的一颦一笑,都记在心里,还在不停发酵,让她想着想着就这么沉迷下去。
顾程程懊恼地很,不自觉放下手中端着的咖啡,力道没掌握好,杯子重重地一响,,咖啡也溅了出来,滴在了手上。
这是顾白衣特意给她叫的咖啡,温度不低,只一会儿,她白皙的手上就有几处明显的红痕。
“妮妮,没事吧!你看看你,多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似得,放杯子没轻没重,前后不知烫了多少回,还不知道改。后来,我终于想到,在你桌前垫块毛巾,给你用来放热牛奶、热豆浆,你妈还说……”顾白衣拿着纸巾,一边细细地擦着她的手,一边絮絮地说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声音都消失了。
顾程程轻轻地抽出手,没事一般,语气平淡地接过他没说完的话,“我妈说,不能太宠着我了,烫的多了,自然就会记在心里了。”
她说完,抬眸看了眼一脸晦涩的男人,心里轻轻地拧了一下,嘴上依然说道,“还是我妈说得对,果然,烫的多了,也就习惯了,不怕痛了。”
“妮妮,这么多年了,爸爸疏于对你照顾,对不起你。”顾白衣重重叹息一声,沉重而压抑。
“对不起,能换回我的妈妈么?”顾程程轻声说着,“我妈妈走了快十二年了吧,你却为了你的老婆,眼巴巴跑来,是跟我打人情牌吗?”
“妮妮,你知道我找你是——?”
“我又不瞎,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说我顾程程忘恩负义,鲜廉寡耻,心肠歹毒,仗势欺人,为难主母欺凌幼妹。不过,我觉得这些评价还挺中肯的。”顾程程说着,低低地笑了起来。
“唉!妮妮,爸爸也是不得已才厚着脸皮跟你提这个,你祁姨,她受了刺激,情绪很不稳定,筱筱年纪小,从小依赖她妈妈,现在出了事,她天天在家哭,妮妮,看在爸爸的份上,你能不能撤诉?”
“你有没有问过她们,我为什么告她?”顾程程不错眼地盯着顾白衣,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筱筱说,是你祁姨在酒会上冲撞了你。二少……”顾白衣被她直白的眼神看得极不自然,他抽搐着嘴角说着。
“筱筱说,又是筱筱说。父亲大人,她是不是还说,二少小题大做,顾程程小贱人瑕疵必报,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她妈妈,是不是?”顾程程打断他,一口气说完,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她蹙眉,喝了口咖啡,压下心底的酸涩,继续说道,
“你就没想过,随便找个当事人,去问一问,查一查,我做了两年的陆家媳妇,要报复她,早就报复了,为什么现在才拿权势压人,现在才瑕疵必报?你有没有想过,是不是你的娇妻爱女对你这私生女,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还有,提一句,顾筱筱不小了,二十一、二十二了,早就成年了。”
“妮妮,爸爸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回来还没来得及了解。这,她们如果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爸爸先向你道个歉,好不好?”
顾白衣尴尬得笑起来,鱼尾纹堆在眼角,与她记忆中那个风度翩翩英俊儒雅的男人相差很远,顾程程不由一阵恍惚。
“父亲,你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好人,就没有想过,我们并不领情?”顾程程看着窗外,指着两个穿着夹克,坐在广场长椅摆弄相机的男人,“如果我所料不差,我答应了你的撤诉,过后的报道,应该是说我顾程程娇蛮任性,五旬老父开口求情,才高抬贵手。如果我没答应,肯定又给我套上忘恩负义,不仁不孝的帽子。你信不信?”
顾白衣顺着看过去,嘴巴半张着,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父亲,别的事情,我可以妥协,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通过法律的途径,给我自己一个公正。”
“是我不对,还没了解清楚,就找了过来,她如果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就自己去承担吧。爸爸不再插手了。”顾白衣说着,话锋一转,“妮妮,你有时间,也回趟家看看你奶奶吧,她年纪大了,身体也差了。”
顾程程轻抿了口咖啡,她并未加糖,嘴里的苦涩一直滑到喉咙,这让她想起她去世的母亲。
那是个有各种怪癖的女子,虽然生活在国外,却视西餐和咖啡为洪水猛兽,她从来不吃牛排猪扒,杜绝咖啡奶茶,只用朱红色的实木筷子夹菜,用青釉瓷面的杯子喝茶。如果不是眼前男人的关系,她的母亲,应该永远不会放纵自己,因醉酒而香消玉殒吧!就算她真想不开,也不会选择醉酒撞车这种方式,所以,她敢肯定,她母亲的身亡,定有蹊跷。
也许回顾宅,能查到些线索吧!
她想到这儿,点了点头,“我明天回顾宅住一段时间,陪陪奶奶。”
“真,真的?”正心思不属拿着小勺搅拌咖啡的顾白衣猛地一顿,满脸欣喜地望着她,“妮妮,你真的回去?我马上通知顾嫂,让她好好收拾收拾。再让她多做些酒酿丸子、狮子头、清蒸桂花鱼、再弄个白灼虾,调料里要多加蒜,多放醋,哦,还有还有,你那个龙猫公仔,要从柜子里拿出来,好好晒一晒,去去味,消下毒……”
顾白衣说着,就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得连高大的身子都微微地佝偻了。
顾程程看着这样的顾白衣,眨去眼角的泪意,声音终于带了些暖色,又有几分别扭,“我,我就去小住几天,不用那么麻烦。我就住以前我跟我妈的那间房吧,房里的东西都不要动。”
“没动没动,就知道你最挑剔了。就连被褥都是你从国外带回来的那套,白底红花的,大把大把的月季开得可灿烂了。我马上就让顾嫂拿出来洗一洗晒一晒。”说着,就拿出手机去拨电话。
电话这头的顾白衣笑得很爽朗,脸上的皱纹越加深了,整个人却鲜活起来,蓬勃的就像小时候,在花园陪着她一起种月季花的那个她叫“爸爸”的人。
“爸爸,”顾程程低低地在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无论时光如何变迁,她是永远不会忘记这两个字的发音,她忘不掉她喊出这两个字时,那上扬的语调和飞扬的心情。
她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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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向北站在落地窗前,吐出一口烟圈,可胸口的浊气却吐不出来。
叶帆推门而入,轻声喊道,“陆总。”
陆向北并未回头,静静地站在那儿,半响才问道,“如何?”
“顾小姐心情还算平静,现在回桃园了。在这之前,和顾先生在咖啡馆坐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叶帆走近了,站在他身旁。
“哦。”
叶帆显然没料到陆向北回应如此冷淡,他觑着男人的脸色,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二少,如此好么?你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以前的努力都白做了。”
“我有分寸。”就在叶帆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终于,听到陆向北的回答。
有分寸就好,就怕,唉!叶帆在心底叹息一声,关上门,环顾了办公室一圈,眯着眼,直接宣布:“李晓曼,去财务部领三个月工资,你被解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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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明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像一尊雕像。
只有,膝盖上的电脑,发着幽幽地蓝光。
电脑那头的喻嫣然像是一朵盛开的罂粟,笑得美丽而危险。
“大少,如何?还能跟你交差吧?”
“损失了我布置了这么多年的一颗棋子,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是棋子,就是拿来牺牲的,为了大局,一颗棋子而已,大少还是输的起的。”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在我心中,你和棋子有何区别?”
喻嫣然表情一凝,声音也冷了下来,“陆大少,我喻嫣然也不是非你不可。就算没有欧阳家,至少,我身后站的人可是我大哥!实实在在的救命恩人。我今天费尽心机,给你的顾程程上的眼药可不少,负心薄幸的陆向北,变态重欲的欧阳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很满意。不过,你还是注意点,小心陆向北反将一军。”
听到这里,蔡家明面无表情地关掉电脑,整个人沉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