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程程提着个箱子，回头望了薄雾中的桃园一眼。秋日的雾气很重，这才数十丈的距离，桃园就半隐在雾中，看不清楚。
同样看不清的，还有这栋别墅的男主人。昨晚，对顾程程来说，又如同以前一般，躺在床上，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他还是回来了。他在厨房呆了几分钟，应该又是去冰箱拿冰水喝了，然后他去了健身房，在健身房待得时间比较长，差不多一个半钟，卧室门才被推开，他站在卧室久久没动静，就在顾程程要熬不住装不下去的时候，男人走了过来，给她前前后后掖好被角，他吻了下她的额头，一触即离。
然后，他从衣柜中拿了睡袍，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是要跟她分居么，特意在客房睡了一晚。
早上起来，也没碰到那个男人，毫无疑问，他是一直在刻意避开她吧！真是好笑，做错事情的是他，反倒她成了那个到贴着要凑过去找存在感的人。
还是爱的更多的人更为弱势啊！
顾程程嗤笑一声，回头望了那雾蒙蒙地桃园一眼，毫不犹豫地上了停靠在一旁的车，这是顾白衣一大早就发短信过来，特意给她安排。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浓雾深处，正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看着远去变成小灰点的车，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陆向北久久站立在那儿，好像要成为这烟雾朦胧黑白山水画中的一笔时，伫立无声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低头拨出个号码，举到耳旁，“叶帆，是我。你给程程打个电话，就说，最近公司项目并不多，让她在家多陪奶奶几天，尽尽孝道。你先给她请假半个月吧！”
顾程程挂掉手机，脸靠在车窗上，看着在雾气中隐隐卓卓的建筑物，低声道，“陆向北，你到底在搞什么？”
顾宅离得并不远，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是，就算近在咫尺，她还是整整十年，没再踏足这里了。
她深吸口气，跟在司机身后，走了进去。
一切还是最初的模样。
就像她十二岁时，随着母亲，踏入这里。她那时年幼，兴奋地用脚丈量着地板砖，并未注意佣人们异样的眼光。
她正一个人在宽敞地客厅玩得高兴，一个尖锐地嗓音响彻整个大厅，让她迈出去的一只脚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就趴倒地板上。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她喊她，“小贱人！”
当时，她委屈的差点哭出声来，而她的妈妈，显然没料到，她想给他爱得男人一个惊喜，带着女儿千里迢迢投奔过来时，迎来的却是一个小女孩愤怒的“小贱人”，她当时就打翻了手中的茶杯，那个四分五裂的茶杯就像一个信号，拉响了那两个月的拉锯战。
就像今天一样，她刚踏进来，再次迎来那句“小贱人！”
只是她步态从容地走了进去，就像没听到一般。
顾程程坐在以前她母亲坐得那个位置，拿起佣人送过来的茶，轻轻地喝了一口。
抬眼，终于望向楼上扭曲着脸色的顾筱筱。
这是个受尽宠爱的女孩，娇蛮任性嚣张跋扈，所以，才会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无缘由地，她有点羡慕她。虽然，头脑简单了点。
“小贱人叫谁呢？”顾程程复又低下头，看着茶杯中的倒影，脆生开口。
“小贱人叫你。”顾筱筱也答得干脆。
“哦，有事吗？”顾程程抬起头，神情认真的看着她，问道。
显然，这会儿顾筱筱才反应过来，她急得双眼通红，转而愤恨地指责在楼下充当隐身人的管家，“顾叔，顾叔，你是怎么搞的，什么垃圾都往家里领！”
“二小姐。您有什么可以直接跟老爷说。”顾叔恭敬的回道。
“你们都欺负我，不要以为我妈不在了，就能欺负我。我爸呢，我爸去哪儿呢，我去找他。”顾筱筱喊道。
“小姐，老爷一大早听说夫人情绪不好，赶过去探望夫人了，还没回来。”
“哼，你们给我等着瞧，我妈回来让你们一个个好看。”顾筱筱冲进房间，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奶奶呢？”顾程程问道，她不禁有些疑惑，这么吵，居然都没动静。
“大小姐，老夫人最近两年听力不怎么好。”顾叔回道。
“哦，难怪。”顾程程沉吟道，“我可以回我以前住的房间么？”
“当然可以，老爷早就吩咐好了。”
“顾叔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看看。”
太阳升得很高了，在薄雾中披了一层又一层面纱，光线一点都不刺眼，顾程程站在三楼的阳台，看着那晕黄的太阳，就像妈妈那炉火纯青的厨艺，每次，她都会变着法子让她多吃一点。
她讨厌吃蛋黄，母亲就将蛋黄和蛋白分离，蛋黄煎得像个小太阳，摆在餐盘上，每次吃饭前，她总是语气温柔地说，我的小太阳，快来，我们一起把这个太阳干掉。
可是，你终究抛下了你的小太阳，让她的人生中，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阴雨连绵。
顾程程深吸口气，回身看向房间。
确实还是原来的样子，大花被面，床头摆了个龙猫公仔，衣柜一角放了两个箱子，她的视线落在那两个箱子上。
当初，母亲带着她，买了两张机票，她一手一个箱子，顺着父亲留下的地址，辗转万里、颠沛流离，找到了这里。
在上飞机前，母亲是无限欣喜的吧，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悲剧的开始。
母亲跟那个男人做了十多年的夫妻，根本不知道那个口口声声爱她的男人，早已经在国内娶妻生女，有着另一个和美的家庭。
母亲是个何其骄傲的女人。
那天，顾白衣出差去了，母亲带着她，顶着祁氏杀人的眼光，顾筱筱地谩骂，这一等就是两天，最终，得到顾白衣的点头确认。
她记得那一刻，母亲眼睛中的荒凉，那种情形，应该用心如死灰来形容吧！她也忘不了顾白衣见到她们母女时的惊惶和不知所措，任谁，一个十几年掩藏的谎言被戳破，都做不到面不改色吧！
十几年营造的幸福，瓦解，只需要一个点头的瞬间。
母亲走了，一个人找了家酒店，却把她留在了顾宅，说是让顾白衣给她安排学校，妮妮从来没受过苦，不能让妮妮跟着她在外颠沛流离。
可是，母亲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哪里受过颠沛流离的苦？
当时，提的就是这两个箱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粉红色的，透着满满地少女气息，那是母亲的，小的那个，大红色黄点的甲壳虫，是她的。
顾程程深吸口气，打开了那个粉红色的箱子。箱子很重，里面整整齐齐码的是一摞书，五花八门，绝大部分是关于画作的，还有两本世界名著、一本茶艺、几本小而薄的佛经，甚至还有一本厚黑学。
她笑了起来，实在想象不出，母亲品着茶手捧厚黑学的样子。
她随手拿过翻了起来，扉页上是笨拙生涩的几个字，提曰：“赠家姐”，落款是“弟缤纷”。
这是母亲的弟弟吗？说起来，她对母亲的家世，一无所知。在她印象中，母亲从来没跟她提起过任何家人。印象中一直都是母亲一个人待在在宽大而空旷的房子里，母亲不善交际，最多的时间，就是在画画。除了画画，就是打理花园，要么就在发呆，对什么都淡淡地，只有在那个男人过来探望她们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才真真切切。
顾程程用手指摩挲着那几个字，用手机将写字的那页拍了下来。
这本书明显没有翻阅过，母亲阅读都有随手批注的习惯，而这本没有一点翻动过后的痕迹。但被她从国外带了回来，对这个弟弟还是有不同一般地深厚感情吧。顾程程拿起书，将书页朝下甩了甩，一张泛黄的照片，飘了下来，落在顾程程眼前。
照片并没有过塑，很多地方都斑斑驳驳了，所幸的是，照片中的人的面貌，还是完好的。母亲正是十七八岁如花的年纪，手里捧着一本书，倚在一颗大树下，她的脚旁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对着镜头，笑得露出缺了的门牙。
他们所处的地方像个庄园，身后不远处是一栋很是气派的别墅。
这小孩，就是她的舅舅么？这应该是他偷偷夹进书里的照片吧。
顾程程望着照片中的一大一小，眼里一片温暖。
她将照片收好，夹到皮夹。
顾程程将箱子拖到阳台，一本一本，耐心细致的翻过那些书，期待还有什么新发现。
可是除了那股挥之不去地故纸堆尘封的味道，就是满篇都是母亲娟秀的字体，看得她鼻头不禁泛酸。
最后一本，是一本年代很久远的临摹本，应该是母亲小时候的作业，她细细翻过，在其中一页，看到一个异常眼熟的图案，她正待细想，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大小姐，睡着了吗？该吃午饭了。”
“哦，就来。”顾程程应道，她捶了捶酸软的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