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荀欢一直低着头，宁赋渊也只是牵着她的手没有和她说话。
兜兜转转到了分歧的路口，素槐打着灯笼站在那里，看到荀欢便迎了上来。
荀欢一看就素槐，便有些慌张的将手从宁赋渊手中抽出来。宁赋渊知道荀欢的想法，便顺她的意思松了手，荀欢将手收回了自己的袖子里，抬头看宁赋渊，却见他轻笑了一声。
荀欢的脸上一阵绯意，就连耳根也带着嫣红。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为什么总是帮她、关心她，为什么要靠近她、牵她的手。但是想到自己并非‘荀欢’，只能压抑下这份悸动。
有些话，不问、不说，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大概比较好吧。
“女郎。”素槐走到荀欢面前道：“我在屋内等了许久，未见女郎回来，便出来寻找。”
荀欢摆摆手，在素槐面前转了个圈，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方才有些无聊便四处转了转，不小心迷路了。”
素槐紧绷的神色松了松，显然是释怀了一些。
“以后女郎若要出去散心还是带上婢子吧。”素槐道，显然是极为担心荀欢的。
荀欢也知晓她的担忧，便道：“让你担心啦，下次我一定会同你说的。”
荀欢这番话全然不像一个世家娇女该同婢女说的话，素槐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宁赋渊便道：“夜深了，快带你家女郎回去吧。”
“是。”素槐应了一声。宁赋渊虽被剥夺世家的身份，但太学生的身份总高于她婢女的身份。
荀欢跟着素槐离去，却又顿了顿步子，转过身去对宁赋渊道：“明日见。”
宁赋渊又笑，墨色的眸子在摇曳着的石灯暖光之下显得深邃又平静。
“明日见。”他说。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荀欢的心却又不可抑制的雀跃起来。
明日见，他说明日见。
她步子轻快的和素槐走开了，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年的笑容逐渐收敛了下来。
“是你将我不见的事情告诉了宁赋渊吗？”荀欢走在路上时忽然问素槐。
素槐点了点头，道：“方才我出来找女郎，遇到那位郎君，他见我行色匆匆便猜度出了几分。他答应不会告知他人，我想有个人帮我找女郎也快些，更何况他先前救过女郎，我便将事情告诉了他。”
荀欢点点头，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是因为她们都是游离在这个故事边界的人，所以缘分才格外的巧合吗？
大概是因为发泄了一番情绪的关系，荀欢今天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祭天的步骤是焚经诵典，由太常挑出一些有能力的学生参与，虽然参与的是部分太学生，但所有的太学生皆要到场。
荀欢自然是不用参与的。她此刻坐在祭坛的角落，安静的看着一众人上场。今日大周的皇帝也前来了，不过他坐在祭坛的最高处，荀欢看不到他的模样。
看不到自然也好，荀欢打心眼里并不喜欢这个皇帝，光是从宁家的那一件事情看出，他就是何等残暴，更何况他为了这张龙椅，残害了自己诸多兄弟的性命。
虽说帝王之家难免你争我夺，浴血成皇，但是不得已这个理由无法掩盖他成为怎么样的一个人的事实。
祭坛中央有一座高高的祭台，远比太学中的高的多得多，祭台之上有一座青铜方鼎。祭坛四周除了太学生之外，还有世家与贵族。负责保持秩序的士兵站在贵族世家前，荀欢看了看四周，又退后了些，尽量将自己藏着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素槐因为身份关系不能参与，所以荀欢是和谢漱荀清顾嫣搭伴前来，只是她们要准备巫舞的事宜，所以进场之后就匆匆分了开。
不过这对荀欢来说倒是好事，一个人待着也少些拘束。
焚经诵典作为祭天仪式重要的一环，庄重肃穆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一群身着袀玄的少年徐徐登场，为首的便是谢安。虽然世家中如今地位最高的是顾家，但是因为谢家历史悠久，并非是本朝就显赫起来的世家，所以地位不可动摇。故而在这类场合，谢家人出席的次数较多，这也是谢微会担任丹首的一个原因。
耳畔钟声响着，鼓声渐起，一行少年口中念着祭文，一步步走上台阶。
谢安身后的两个少年手中拿着托盘，是先前在楮宫众学子抄好的祭文。钟声渐响，鼓声渐响，青铜方鼎中一团青焰熊熊燃烧着。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众学子口中齐齐念诵道，叠加而起的声音浑厚有力，肃穆庄严，令荀欢一时间被震慑道。
一捧祭文纷纷扬扬的被扔入青铜方鼎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立刻吞没了单薄的纸张。
大周得天命而来，周文王的功德可昭天地，我大周数不尽的人才啊，请你们辅佐我大周，降临在陛下身边。
谢安上前一步，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
我的子民啊，感念祖宗的恩德，天命不可逆不可违。顺应天命才能福泽绵长。我的子民啊，你应当以殷商为戒，天命并不是不可更改，只是这条道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祭文不断被放入祭鼎中，学子们的诵读声叠加而起，升腾到空中的火焰旋转着，星星点点火星飘散在空中。
一时间荀欢被惊诧到仿佛不能呼吸，连空气都变得凝重。
大周！大周！
“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受天之祜，四方来贺！于万斯年，不遐有佐！”
谢安郎朗的声音响起，学子们也受到了鼓动一般，朗声回应。少年人的诵读声响彻了整个祭坛，久久的，余音仍然回荡着。
我大周的子民啊，追寻先祖的足迹，我们顺应天命而来，理当顺应天命绵延。
千万年！千万年！我的大周，千秋万代，绵泽不断！
祭词结束后，身着袀玄齐齐的走下祭台。紧接着，便有一群巫女纷纷登场。
为首的是谢漱、顾嫣、荀清以及一位面生的少女。荀欢可以肯定她并非太学的学生，因为太学中女学生极少，荀欢若是见过了，便肯定是会记着的。她们上衣皆是白色，下身则着褶裙，分别是青、红、白、黑四色。
她们的双手平平的插在指缝间，脸上的神情虔诚又严肃。一行全身着白裳的少女跟在她们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舞！”
为首的谢漱一字出口，众巫女纷纷散开。
“舞！”顾嫣接道。
身着白裳的巫女分成四队，跟在她们四人身后。
“舞！”荀清诃道。
巫女便纷纷舞了起来。
旋转！抬手！旋转！跳跃！
“云归其始，风返起初，雨降！雨停！草木归其泽！”那个身着黑挎褶裙的少女朗声道，语气中有不符合当前年纪的威严。
众巫女随着四个丹女舞蹈着。
“那不是真正的巫舞。”
荀欢看得专注时，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男音。荀欢侧过脸看去，是萧岚。
“她们跳的很好。”荀欢道。
她不知道为何萧岚会对她说这话，于是她故意这样回答。萧岚的身上也许藏着剧情与书中发生改变的原因，荀欢觉得自己总是处于被动的位置，她需要自己主动的得到一些线索。
“真正的巫舞，形神兼备，而她们只有形却未有神。”
“什么是形，什么是神？”荀欢缓缓诱导，而素来秉直的萧岚自然不会知道荀欢的小心思。
“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真正的巫舞，能够沟通鬼神。她们将巫舞学到很好，只是光跳的好是不行的。真正的巫，现在早已经没有了。”
“你，见过真正的巫舞吗？”
萧岚却沉默了。
“我其实时常怀念着一个过去，但人始终要向前看。欢女郎你也是如此，若是你怕擅自前行会伤害到别人，这何尝对你自己来说不是一种伤害？”
萧岚忽然道，荀欢不知道他说这话何意，便抬眼看他。却见他也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眸子藏着几分明亮的神采。
“我见过一人跳的巫舞，她跳的很美，让我用一生的时间都忘不掉。也再没有人能比过她。”
荀欢心中隐隐猜测，那个‘她’应该便是他口中的阿意，但荀欢意外的没有再问，她总觉得不该继续问下去了。
她低头，等着萧岚再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好久都没有传来，再次抬头时萧岚却已经不在了。
她还是不知道，为何这祭天仪式的祭师人选会发生改变，因为那个‘阿意’？可是她在《滟色妖姬》中未曾见过名字中带意字的角色，而且书中并没有提到萧岚这一号人物，所以想来他与殊容并无关系。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改变？
荀欢思虑许久找不到答案，再抬头时，却见四个丹女都戴上了不同颜色的面具。
刚才听萧岚说了那番话，她忽然有点想看真正的巫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