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宁赋渊托着荀欢的后脑勺,任她埋首在自己胸前哭泣。他见过沉稳自持,矜持隐忍的荀欢,所以此刻的荀欢在他眼中看起来更像是个孤独失落的孩子,故而也更加令他心中生出几分怜惜。
她分明那么普通,在他眼中看来却又与谁都不同。
宁赋渊半阖了静静的等着荀欢开口。
荀欢啜泣了一会便止住了眼泪,她心中有许多的烦恼,但究为什么会哭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遇到宁赋渊,便有了任性与撒娇的冲动。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随后看向宁赋渊笑道:“我说,如果是因为见到你太开心而掉眼泪,你信不信?”
宁赋渊听到荀欢这番话却是笑了,随后他用拇指揉了揉荀欢的脸,道:“我初见你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你会有这般小女儿家的一面。”
荀欢破涕而笑,道:“我初遇你的时候,也可没有想过会对你露出这样的一面。”
刚刚流下的泪水似乎洗掉了眼中的杂质,荀欢看向宁赋渊的眼睛也更加的清澈。荀欢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先前一直没有说,因为有很多害怕与惶恐,甚至怕靠近一步便会失去。
但是眼下他在她眼前,她在他怀中。此刻她觉得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极突然的,荀欢双手按在宁赋渊的肩膀上,宁赋渊比她高上一个头,若她要凑到他耳边说话,还要踮起脚来。
“宁赋渊,我喜欢你。男女之间的喜欢。”
荀欢垫着脚,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她极轻的话语落下,宁赋渊的身子却一僵。孤僻、寡言、喜静,宁赋渊接触到的与荀欢有关的都是这类形容词,他以为荀欢的性子不会说这番话。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宁赋渊的眼眸黯了黯。他经历过的东西太多,自然比感性的小女儿家冷静许多。
他和荀欢之间不可能,他第一个想法。
拒绝她,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宁赋渊深呼吸一口气,推开荀欢,正打算开口,荀欢却忽然抬头看向他。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想到了,宁赋渊忽然有这样的感觉。
“宁赋渊,你不用说,我都明白。你想说我和你不可能,你想拒绝我,对不对?”荀欢看着宁赋渊定定道。
宁赋渊看着她,兀自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看,她果然都是明白的。
“宁赋渊,我喜欢你。”她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所以其它的我都不在意,都不在乎。”
“这由不得你。”宁赋渊看向她,他不打算骗她,她也应该明白,身为世家的子女很多事情不是她自己可以做主的。
“没有什么由不得我的。”荀欢说,“如果我说,我存在这里的意义全都是为了你一个人,你会不会、会不会多在意我一些?”她看着他,语气中甚至有一点点的卑微。
她在他面前总是有一点卑微的,从初见时,从他驻在她心上的那一刻起,她便变得卑微了。别人疏远他,可是在她看来,他是那么那么的好。喜欢这种感情并不是盲目的,但是为了他,她愿意变得盲目。
宁赋渊不语。
他不说话也没有关系,荀欢想。她对感情想来看得清楚,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明白她喜欢他这一件事情,所以明明白白的、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若是他拒绝,她也不会再纠缠。
“你现在可以不用回答我,等到哪日你想清楚了,有答案了,再告诉我。”荀欢又道,她其实希望他能够迟些再告诉她答案,现在出口的,一定是拒绝的话语。
宁赋渊原也是想拒绝的,只是在看到荀欢眼睛之后,拒绝的话语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只是他心中的事情太多,所要做的、考虑的事情也太多,所以他此生注定不能够奢望那些他不应该拥有的东西。
“荀欢。”他忽然笑了,随后叫了她的名字,“有没有人说过你不大聪明?”
荀欢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宁赋渊为什么在这般煽情的时刻说这种话。
“这种事情,多少是女子吃亏的。男人总是对轻易到手的东西不予以珍惜的,你将你的感情这般轻易的告诉我,如果我心中想着你对我定然是死心塌地的,便不珍惜你对我的感情,日渐拖延着……若我十年后再给你回答,你是不也要等到十年后?”宁赋渊往荀欢跟前走了两步,随后又缓缓道,“十年后,你被我蹉跎,误了少华,而我却另娶他人,坐享齐人之福。如果这样,你会不会愿意等我?”
荀欢倒是没想到宁赋渊会说这般话,她故作苦恼的在原地打转。
“是啊,如果这样我该怎么办呢?”她眉头微皱着,似乎真的犯了难。
但是,很快的,她又几步走到宁赋渊跟前,笑道:“但是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所以等待是值得的。你耽误了我的青春,这是你的罪过,说你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也不为过。只是宁赋渊,你会是这样的人吗?我想我的确不聪明,只是看人的眼光却从未错过。你比谁都懂得珍惜,哪怕是你对我无意,你也会认真的,好好的给我回答的。”
她的眉眼带笑,令宁赋渊的心情也轻快了起来。
“我有这么好?”宁赋渊不明白,明明众人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她却总是屡屡靠近。
“也许你没有这么好,但在我喜欢你,所以你是最好的。”荀欢道,这是她今日第三次说喜欢了。他若是就此拒绝,只怕当真是铁石心肠了。
宁赋渊深吸一口气,随后道:“荀欢,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但是我答应你,三年内便给你答复。”这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回答。
听到宁赋渊这般回答,荀欢心里头反而轻松了一些,“嗯,我知道了。”她说。
“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喜欢上谁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后悔的,即使日后真的觉得后悔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便一心一意的喜欢着这个人。
她看着他,嘴上还带着笑意。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像倒豆子一样都告诉他了,荀欢一下子竟然无话可说,站在原地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道:“好像快要堂试了?”
宁赋渊点了点她的额头,随后道:“你此番前来原是目的不纯,先前同我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原来是这这儿等着呢。”
他的语气虽是玩笑,荀欢却怕他真的误会了,忙忙解释扯了扯他的衣袖解释道:“没呢,这不是两回事吗。”
一时间气氛有些暧昧,二人彼此默契的对视一眼。随后荀欢跑到桌子前,从袖袋中将《明经律典》和先前宁赋渊给她的笔记拿了出来。
宁赋渊走至荀欢跟前道:“我先前给你写的那些,你都照着《明经律典》看了吗?”
荀欢点了点头道:“看了,只是尚有许多不明白的。”
“不明白的地方都给我指出来,我同你细细讲。”
宁赋渊这般说,荀欢却有点想耍赖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不明白,看了许多遍,也都记住了,只是有许多地方又觉得不懂。”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好好梳理一遍。”宁赋渊回答的一本正经。
荀欢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宁赋渊我这是在耍赖呢你没瞧出来?”
“瞧出来了。”宁赋渊斜睨荀欢。
“那你为什么……”荀欢实在忍不住笑意。
宁赋渊又点了点她的额头,随后道:“虽然有部分是在耍赖,但你说的也有部分道理,《明经律典》的确晦涩难懂,有些人便是用尽一生也无法参破其中道理。”
“有这么严重?”荀欢听到宁赋渊这般严肃的话不由得微微蹙了眉。
不过说起《明经律典》荀欢便想起一件事,先前宁赋渊曾提过陈留江家的秘辛,只是当时她过于谨慎所以不敢追问。眼下她已经同宁赋渊交心,那么问了也无妨,说不定还同她手中《明经律典》的丹朱篇有关系。
“宁赋渊,你先前同我提过陈留江家的秘辛,究竟是什么?”
宁赋渊听到荀欢的话,视线从书页中离开,落在荀欢身上。
“怎么忽然想问了?”他问。
“忽然有些好奇。”荀欢讪笑。
宁赋渊却是没有立刻回答他,只用手中的朱笔在荀欢的书页上标了一个堂试的重点,他的字迹极好看,即使是写在如新的书页上,也没有丝毫影响。
“说来并不是什么好听的秘辛,你可还要听?”他声音低低的,让人捉摸不出其中的情绪。
荀欢略微思索了一会,便道:“你但且一说。”既然决定了要好好面对一切,也不能总是听那些好听的话。
耳边却是宁赋渊叹息声响起,他将手中的朱笔放在砚台之上,笔杆与砚台的碰撞声清脆响起。
“陈留江家为大周开国皇帝著《明经律典》,书成之后举族便了无踪迹。世人都传言江家家主不慕名利,举族归隐。但也有传言说,江家并非归隐,而是一族皆被周高祖诛杀……无一人幸免……”
无一人幸免,宁赋渊的话语在荀欢耳畔冷冷回荡着。
“怎么会!这岂不是和……”荀欢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惊乎出声,意识到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之后便硬生生截住。
“岂不是和什么?”宁赋渊看着荀欢,眸色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岂不是和宁家一样。荀欢不敢说,她知道他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