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东窗
东风著意2017-11-28 02:063,401

  薛崇是个面瘫脸,这是荀欢的第一个印象。分明同太学的那些学子一般年纪,却看上去老成许多。

  荀欢没有什么可以同他说的话,便打发他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薛崇却不肯离去,想来他前来是遵循荀攸的意思来保护自己的安全,荀欢便也没再赶人,只是打发了他到院子里。

  荀欢回了房间后,将宁赋渊的那叠笔记摊在桌上,随后对素槐道:“素槐你何时有空,能回家帮我把家中‘那本’《明经律典》捎来。”

  “前些日子我回荀府时便帮女郎捎来了,只是忘记同女郎提了。”素槐走到隔间里,不一会便出了来,手中拿了本《明经律典》。

  只是荀欢想起了家中书柜上的书那么多,怎么素槐就记得为她带来了《明经律典》?

  “那其它书呢?有带来吗?”荀欢问她。

  素槐将手中的《明经律典》递给荀欢,随后道:“《明经律典》是太学学子必须修习的一门课业,之前忘记将女郎的书捎来,于是上次回去便顺手捎了来。其它书若是女郎想看,便见书名报给我,下次我再同府中递个消息,唤人捎来。”

  荀欢点了点头,方才倒是她多想了。拿起《明经律典》,翻到她先前夹着纸张的那一页。荀欢移了目光,见素槐此刻已经走出房门,到院子中打扫,便将夹在中间的纸张抽了出来。

  ‘小欢,三月初三,辰时中旬,后花园。’

  翻过来,洁白一片,除了被前面渗透的墨迹,没有其他东西。

  荀欢叹了口气,又将纸张插回《明经律典》当中。翻到宁赋渊为她讲过的那一章篇目,笔记被荀欢放在手边,对照着看了起来。

  繁杂的内容看得荀欢直皱眉头,每每想要合上书页时便想到那个少年为她细心写好笔记的模样,荀欢便觉得愧疚。

  夕去朝来,不知间便辗转到了第二日。

  前往东院的路上,荀欢遇到了面向他走来的顾澜笙。

  顾嫣昨天说的那些话,荀欢知道并非顾澜笙的意思,故而能坦然面对顾澜笙,而顾澜笙面对荀欢时满脸郁色。

  “顾三郎。”荀欢唤道,算是同他打了个招呼。

  见荀欢同他打招呼,顾澜笙神情似乎有些意外。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随后走上前一步对荀欢道:“小欢,昨日阿嫣说得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恩,我知道的。”顾嫣后来如何了?荀欢看文时并没有太过留意,只是书中曾提过,有一顾姓庶女嫁给了六皇子做侧妃,也不知是不是顾嫣。妾室出身的顾嫣有着怎么样的过去,荀欢大概能够猜测,也觉得同情,但是,这并不代表这能成为顾嫣出口咄咄逼人的理由。

  这一次她理解她,原谅她,下一次,她若是再这样,她也会用言语反击。

  “小欢,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回报什么,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何对你,对你……”顾澜笙说这话时眉头紧皱着,说到一半时却忽然顿住,似是想不到合适的字眼。

  “对你这般执着。”这话说出口,顾澜笙却好像松了一口气般。

  只是他松了口气,荀欢却觉得压力巨大。他这番话像是告白又不像是告白,但自己若是不予回答态度也太过暧昧,但若是回答,她并不是荀欢,不能够以她的身份做出决定。这可如何是好?

  荀欢只好垂下头,闷闷的道了一句:“谢谢。”

  她是低着头离开的,甚至不敢再看顾澜笙一眼。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代替荀欢而活的,但她又无法成为荀欢,也没有办法脱离‘荀欢’活成她自己。

  荀欢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到了学堂之中,经过顾嫣位置时见她正看着自己,目光里没有愧疚也没有慌张,只有坦然。便也回了她一眼,她没有什么错,所以不需要退缩,只是她想,之后她与顾嫣的关系也许会复杂起来。

  不是仇人,但说了那些话再拿她做朋友似乎也不太可能。

  失态之下说出的便越容易是真心话,只是真心话这种的东西,向来也伤人。

  荀欢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东院的学生也陆续的来齐了。与平时一样的,各自预习着课业等待着学官前来。

  几日前是谢郎,昨日是庄季,今日又是哪位老师?

  荀欢有些好奇,心思也有点飘离了放在手下的《大周通礼》。

  一只苍老的手掀开了隔开廊道与室内的竹帘,走进来的老人比庄季夫子更加年迈些,但眉目温和,笑着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大把花白的胡子垂到了胸前,看上去和蔼可亲。

  “孟先生。”顾澜笙站起身来对那个老者行礼道。

  那老者笑得和煦,伸手示意顾澜笙坐下。顾澜笙随之坐下,其它的学子也纷纷唤了一句‘孟先生’。

  这个孟先生荀欢倒是有印象,除却他是顾澜笙喜爱的师长之外,荀欢在《滟色妖姬》中也见过他。彼时殊容艳倾天下,世人皆言她为女祸妖邪,唯有这位长者却说‘为祸的并非女色,而是人心也’。

  无论殊容的艳名之路与谁牵扯上什么关系,又或者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这老者却明白,不应该把所有的罪责加在一个女子身上。

  念此,荀欢也对这位老者添了几分好感,也难怪顾澜笙喜欢这位老者的课。

  “今日外面春色真好,诸位何不同老朽外出一游。”

  他忽然道,荀欢这才发现他手中执着一根拐杖。

  荀欢原以为那只是孟夫子的玩笑话,却不想众人却都出了来。十个个广袖衣袍的太学生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孟夫子执着拐杖却走在前头。顾澜笙走在孟夫子身边,想要伸手搀扶这位老者,却犹豫着握紧了拳头,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荀欢不经意间看到,恍惚中也明白了顾澜笙内心的挣扎。孟夫子年事已高,顾澜笙却在担心自己的搀扶会不会触及孟夫子的自尊,连这样细节都注意到的顾澜笙,这样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坏人。

  先入为主的想法令荀欢无法怀疑顾澜笙,但是若是不是顾澜笙的话,怜君口中的顾三指的又是谁?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单纯的谎言,只是为了干扰自己的思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孟夫子执着拐杖,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道。这庄子的句子虽然于荀欢听来有一番悲凉的味道,但孟夫子脸上却没有一点悲伤的神色,反而很是坦然。

  “夫子今日使我们出来,是要传授什么学问?”人群中有个学子忽然出声道。

  孟夫子向来谦和,他的课业受学生喜爱,因为随性自由。

  “我今日不传授学问。”孟夫子笑呵呵的走到众人中间道:“老朽年事已高,思索这一生,鲜少有时愧疚于心,只是若说如今有什么愿望,便是只恨不能看尽我大周的山水。”

  学子们皆是哄然一笑。

  一行人到了通往太学祭台的石廊上,太学的祭台并不算高,但说矮却也不是,例如孟夫子这这般年纪的老人,上去便要花上不少力气。但孟夫子到了台阶前,却还没有停下的势头,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顾澜笙心中不忍,想要前去搀扶。

  孟夫子却是用袖子将他的手拂开,

  “三郎啊,你是个心底极好的孩子。”孟夫子感慨道,仍是拄着拐杖往上走去,纵使步履蹒跚却没有停留半步。“只是你心肠太过于柔软,注定许多事情都不无法做得圆满。但若说你心软,有些事情你却又比谁都固执。”

  顾澜笙几步跟上,追问道:“夫子这是何意?”

  孟夫子却是神秘一笑道:“你可曾后悔过?”

  他想了想,随后认真回答道:“不曾悔过。”

  “不悔便好,不悔便好。”孟夫子笑着继续拄拐往上走去,顾澜笙低头跟上,脑中却在思索孟夫子话中的含义。

  太学的祭台是太学建筑中最高的位置,荀欢站在祭台之上,耳畔风声猎猎而作,吹起了众人的长袖衣带。

  孟夫子站在祭台的扶手旁,从眼前俯瞰下去便是太学,若是看得更远些,便能看到建康城四通八达的大道,来往的百姓,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你们看到了什么?”孟夫子用拐杖指着祭台前所有人能够看到的那一方天地询问道。

  你们看到了什么?

  “人潮。”

  “楼阁。”

  “天下!”

  “建康城?”

  踊跃的学子们纷纷将自己口中的答案说出,孟先生看着这群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欣慰的点头一笑。

  “你们说的都很对,这便是我今天要告诉你们的道理。”

  “你们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都拥有极高的才华。即便是同样的事物,在你们眼中所看来也是不同的。等你们从这太学结业,各自走上自己的道。也许你们会迷茫困惑,甚至无法继续前进。但是,我的学生们,你们要明白,‘道’在你的心中。”

  “宁赋渊才华横溢,无人能及,我作为师长见了也要感叹三分,然,在我看来,你们不及他,他亦不及你们。”

  长者的话如编钟声响般响彻在众人耳边,荀欢忽然明白为何顾澜笙会如此喜欢这个老师了。就连接受了现代思想熏陶的她听了这番话,也觉得胸中忽然涌起一股热血,久久的,便是冷风也吹不透。

  她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在《滟色妖姬》糜烂阴郁的文字之下,孵育着这样一个生机盎然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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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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