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学堂时,荀欢遇到了在东院外站着的冯怜意,身边跟了个她的婢女。
看见十几人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冯怜意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躲到了一旁的大树边。
素槐看了荀欢一眼,随后道:“女郎,好像是来找你的。”
因为冯怜君的事情,荀欢心中一直深怀愧疚,但是冯家又与原身的荀欢之死有些关联,所以面对冯怜意的心情不由得愈加复杂。只是她既然找上前来,自己又不好视而不见。心中低叹了一声,随后同素槐往冯怜意的方向走去。
“你找我有事?”荀欢开口道。此时东院的人都已经走入学堂之中,冯怜意见四下无人,便从树旁走上前来。
她点点头,随后开口道:“先前在雁秋湖,你遇刺一事我当真不知情。”
此事冯家已经知晓了?荀欢没有出声,听冯怜意接着说道。
“我父亲……因为此事已经被押入狱中由廷尉受理了……”冯怜意脸上悲伤的表情完全不像再作假,随后她拉住荀欢的袖子,哀切的说道:“此事真的和我们冯家没有关系,真的,我也不知道那里会有刺客……真的不是我……”
父亲的事情对冯怜意冲击极大,她拉着荀欢的袖子,眼泪都快要掉出来。
荀欢立刻扶住冯怜意的肩膀,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样的程度,但仔细一想这样也其实不无道理,当时雁秋湖旁世家子弟诸多,幸而那个刺客目标只是她,若是误伤了其它子弟,此事定然要闹大的。
“我也不知此事会如此,家中也无人同我说过,这样吧,我让素槐同我母亲捎封信,若真与冯家无关,定然会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荀欢的话说完,小姑娘的眼泪已经啪嗒啪嗒的掉下来,也是,毕竟冯怜意只比这个荀欢小一岁,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听到父亲被下了大狱,不害怕惊慌是不可能的。
她不会安慰孩子,便唤素槐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了她。荀欢原是想顺手拿自己的帕子,刚从袖子拿出来却发现是宁赋渊给的那一块,便又放了回去。
冯怜意接过荀欢的帕子,把眼泪擦干,随后又哽咽的说道:“先前阿姐去江州为夫人办事,不知道回来了吗?若是回来了,便托女郎同我阿姐说一声,母亲身子一直不大好……”
荀欢面色一僵,含糊的应了一声。
怜君的事情长久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总有一日要让冯家的知晓的。人家家好好一个活生生的女儿,如今却变做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只怕是要伤心欲绝了。
可是冯怜君与荀欢之死必然是脱不开关系的,唯一的疑惑表示此事是否真的涉及冯家。
荀欢脑海中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由得怔怔然出了神。冯怜意擦干眼泪之后,又同荀欢道:“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荀欢再次安慰般的拍了拍冯怜意的肩膀道:“你快些回去上课吧,此事我定然会给你个交代。”
冯怜意点点头,随后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却又顿下来回头看荀欢道:“真的不是我……”
荀欢郑重的点点头。
待冯怜意走了以后,荀欢询问道:“怎么此事我不知道?”
“夫人说女郎还是少涉及这些事情好,便没让我同女郎说。”素槐回答。
“母亲的意思的确是为我好,只是方才你也看见了,你有空便同母亲传个信,若当真查清楚了同冯家无关,便将人早些放出来。”
“是。”素槐恭敬的回答道。
四月初的暖风忽起,带着深春的花香,参天的古树投下稀疏的光斑,荀欢一时间迷了眼,不由得有些迷醉。
老者不知何时到了荀欢身后,忽然出声道:“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老者这话说得有番情怀,奈何荀欢只能浅显的理解其中的意思,只能干巴巴的抬眼看他。
他哈哈一笑,拄着拐杖道:“这是古人的诗句,我见应景,便拿出来卖弄,却不想你这个小姑子不懂其间情怀。”
孟夫子半贬自己半调侃的语气逗笑了荀欢,她道:“夫子这般德高望重,学识渊博,怎的这般形容自己。”
他捋了捋自己胡子,没有回答荀欢,只是到:“荀家的小姑子,怎的整日满脸愁容?”
荀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当真表现的如此明显?
“这人老了,便容易追忆当年的往事。越是追忆,却越是不清晰,模模糊糊的便只剩当年的念想了。”
孟夫子一手放在后面,一手拄着拐杖走到了树下。“年少时我也曾与友人把酒欢歌,促膝长谈,说彼平生,然而这时光匆匆过去,便独留我一个人,曾经的挚友啊,都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苍老沙哑,似乎藏了许多岁月的秘密。荀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到片刻的伤感。
“走吧。”孟夫子敲了敲拐杖。
荀欢眨了眨眼,随后跟上老者的声音。
年少的时光悠闲漫长,他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看着这些孩子,他竟也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当年的那个自己,而那曾经把酒言欢的友人,却因为追求不同,反目成仇。
只余他一人,还在追忆当年……
孟夫子擅长儒家的课业,故而他上课讲的皆是孔孟的学说,荀欢在现代时也略有涉及,所以听起来至少比《明经律典》容易的多。
孟夫子的一番感慨却让荀欢开始回忆《滟色妖姬》中上一代的恩怨,虽说《滟色妖姬》是一本辣文,但在其中穿插了世家恩怨的内容,上一代的恩怨也因此凸显。
而孟夫子,与宁赋渊的祖父,宁家的家主是旧识。还有顾家的家主,宁赋渊的祖父,已经荀家的家主,荀欢的祖父,谢家就更不必说。这些皆出身太学,曾经也是能够促膝长谈的好友。
只是各自都代表各自家族的利益,当接下家主这一重担之后,彼此也都明白了,再深的友谊,在家族面前,都显得脆弱无助。
悔不悔?
顾家家主年事渐高,缠绵病榻,嫡长子顾琛,也就是顾澜笙的大哥接替他成为家主。只是顾琛为殊容所惑,做下许多不利于顾家的事,曾经大周第一世家的顾家一时倾颓。而缠绵病榻的曾经的家主则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悔不悔?”孟夫子去看望这个他曾经的友人这样询问他。
而友人却是苦笑着道:“不悔。”
便是报应,便是劫数又应在自己身上。但为了家族,他亦不悔、不悔。
这段情节浮上荀欢脑海,她算了算,如今是明启三年,而顾家彻底衰落是在明启十三年,大概还有十年的时间。这十年内的大事件她需要一一缕清,荀家的衰败比顾家早一些,但是也差不多实在那个时间段。荀欢其实无所谓家族衰败与否,她只希望身边的至亲与友人安康。但《滟色妖姬》给她的线索太少,她也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更何况十年的时间,如今她来到这个时空不足三月,《滟色妖姬》的情节在她脑海中还有大概的印象,但十年的时间,便是荀欢记性再好,《滟色妖姬》的内容都早已被她忘光了。
荀欢合计了一下,改日有空要将《滟色妖姬》的脉络和情节记载在本子上,也省的她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放堂后,荀欢回了院子,她原想自己动笔写信给谢微,但她不知道原来的荀欢笔力如何,再想到自己三脚猫的写字水平,便借口说自己手上未好,自己口述,让素槐为他代笔。
荀欢的吩咐素槐自然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她写好信晾干后,又将信笺装到了信封之中。
“便这样捎过去吧。”荀欢道。
素槐低下头,恭敬的退出了门外。素槐走后,荀欢正欲打开《明经律典》继续温习,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的声音一直想个不停,显然是很着急了。
“谁?”荀欢站起身来对外面询问道。
“阿姐,是我。我有急事找你,你快些开门。”是荀清的声音,荀欢何时听她这般着急过,立刻将门打开了。
其实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但荀欢看荀清这般着急,便不打算告诉她。
“发生什么事了?”荀欢问道。
荀清喘了口气,显然是急匆匆跑来的,她还没接上第二口气便抓住荀欢的手臂道:“顾三郎——顾三郎他要去青楼——”
诶?
荀欢的第一个反应是听错了,顾澜笙在《滟色妖姬》一文中因为顾琛的关系,也同殊容见过,但从头至尾都没对殊容表现出一点意思,荀欢真想不出,一个能够拒绝女主光环的人,还有什么能够诱惑的了他的。
“阿清你方才说什么?”荀欢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荀清抓着荀欢的手臂道:“顾三郎要去青楼了,我的婢女亲耳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