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小欢这个称呼,荀欢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顾澜笙,他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称呼她小欢的人。
但是,他作为荀欢的青梅竹马,荀欢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害她的理由。她毕竟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荀欢的人际圈她接触的太少,这个凶手的身份,她不能盲目的下定义。
荀欢可以确定的是,她被推入湖中这件事情,与那个名叫怜君的婢女定然是有关系的,她虽然不是凶手,但想来也是知情的。只是,若自己去询问,却不知道她会不会告诉自己?
这个念头刚刚出来荀欢便立刻否定了,虽然不知道怜君背后是何人指使,但既然她敢做下这样的事情,便是有了赴死的打算。江州荀氏女荀欢,卒年十三,是什么人残忍至斯,竟要将她置于死地。
世家之间的恩怨纷争繁多,但舞权弄术却难以牵扯到一个幼女。
荀欢思来想去,目前只能从怜君口中得到消息。
此刻,被荀欢派去送盒子的素槐已经走了回来。荀欢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询问道:“怜君,现在哪里?”
荀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性直接明了的询问了。素槐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恭敬的回答道:“她如今被夫人关在了暗室之中。”
荀欢的指头在桌子敲了几下,素槐的话说完她便顿下了动作。
“那我现在可以去看她吗?”荀欢用着商量的口吻。
“夫人未曾说过,不如待婢子询问夫人,再回来回禀小姐?”素槐道。
荀欢点点头,道:“那便麻烦你了。”
素槐点头退下。
用以计时的小型灯漏游走的水滴声滴滴答答,荀欢晃眼间等了半刻,素槐便又回来了。
“夫人说可。”素槐垂首道。
荀欢点点头,站起身来,道:“麻烦你带路了。”
素槐的睫毛颤了颤,随后走在了荀欢身前。
荀家的宅子的游廊设计简洁明快,初春的风带着余冬未消的寒意扑打荀欢的脸上,游廊旁桃花开得茂盛,随着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
翠绿桃红映入荀欢的眸中,脑海中却忽然回荡着一段笑声。
——是她自己的笑声。
“小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荀欢的瞳孔瞬间放大,膝上一软险险栽倒下来。辛亏怜君及时注意到扶住了她。
荀欢抓住了怜君的手腕,起身。
小欢。这是荀欢的记忆。
记忆中有个人站在水榭之中,手捧书卷。荀欢提着裙子跑向他,而他叫她‘小欢——’。这一声小欢荀欢听得极为清楚,是个清晰明朗的少年声。
“小姐若是身体不适,不如下次再去吧。”素槐贴心的提道。
荀欢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并非身体不适,而是荀欢的记忆忽然翻涌上来令她有些不适应。
她以为荀欢的记忆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便淡然无存除了剩下的那个梦境,不过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我没事,你带路吧。”荀欢摇摇头。
素槐接着为她引路。
穿过花园,又过了个小院落,荀欢来到一个偏僻的宅子前。这个宅子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分明它是荀家宅院的一部分,但却同荀宅清幽雅致的氛围不同。
荀欢的视线随意的扫了一下,便又同素槐进了宅子之中。
房间门口站了两个婆子,想来是为了看守怜君安排的。素槐走在前头,两个婆子见是素槐便立刻迎了上来。
“欢小姐有话要问怜君,你们把门打开。”素槐似乎在下人面前极有威信,她只是这样一嘱咐,两个婆子便立刻为荀欢开了锁。
锁落下,素槐推门而入,一个婆子跟在素槐身后,一个则守在了门口。
荀欢提了裙子也跟在了素槐身后。
木门被打开,阴冷灰暗的房间里黏腻潮湿的空气立刻钻入了荀欢的鼻腔间,荀欢拿着帕子掩住了口鼻。
怜君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本书卷,见荀欢等人前来,便立刻起身走上前几步,随后跪下。
荀欢跟在素槐身后,待她停下了步子自己也停了下来。
“你跪什么?”荀欢开口问道,眼中平静无澜。如果她是荀欢,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会说些什么?
这个人是她的婢女,但似乎却也与她溺水一事有关。
“婢有罪。”怜君道。
荀欢的眼眸垂了垂,她没有看怜君,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地上。
“你有什么罪呢?”荀欢低低的说,语气不肯定也不疑惑,而是一种无声的质问。“你说你有罪,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荀欢的质问令怜君一时语塞。怜君垂下了头,又道:“奴婢不应该在那时离开小姐……”
“这便是你想说的吗?那么我问你,若是我当时便溺死,现在来问你的是母亲,你又会说着怎么样的话?”
荀欢又顿了顿。
“你没有罪,你只是,不把我的性命当做性命罢了。”荀欢缓缓道,她的语速不疾,语调也不刺耳凉薄。怜君却跪在地上瑟缩成一团。
荀欢字字珠玑,宛如一把刀一般解剖着她的人性。她没有想到历来寡言的欢小姐一旦开口便这般一针见血。
怜君深呼一口气道,颤颤道:“是奴婢害了小姐……”
荀欢却是摇了摇头。
“害?不是你害的我。”她垂眸:“但你是帮凶,若我那刻便死了,你也是凶手之一。”
荀欢走到怜君的面前,因为怜君此刻跪着,荀欢便成了一个俯视她的姿态。她弯下腰来,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当时在桥上,究竟是谁推的我?”
怜君的身子一僵。
果然小姐是记得的吗?
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这单薄的一句话在荀欢听来是苍白无力的,她自然也是不会信的。
“那么换个问法吧。”荀欢道:“我死了,对你们冯家有什么好处?”
荀欢不明白,分明荀家已经是冯家的倚仗了,为什么冯怜君竟然还受别人指使成为害她的帮凶之一。而更令荀欢不解的是,她的死究竟掺杂了什么缘由,之后竟然引起那么多的变故。
而怜君作为冯家的子女,若她出事,想必会牵连冯家。她并非愚蠢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个举措会为家族带来多大的灾难。
“你是为了冯家?”荀欢再次出声,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婢不知!”怜君跪在地上,上身几乎要贴在地面。
荀欢看着这样的怜君,面色不由得冷了几分。她大概知道她为何这般固执,但毕竟此事与她生死相关,她一定要问个究竟。她间接断送了荀欢的性命,竟还不知悔改吗?
“我原不想说这样的话,但是若你不肯招认,母亲是不会放过冯家的。母亲对你的事情应当很清楚,她知道从你口中断吐不出一个字,但你冯家一门,荣辱与否皆牵系于此。”
“怜君,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要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荀欢其实并没有想让冯家如何的意思,她不过是吓唬怜君罢了。谢微要如何,荀欢也一概不知,只不过她想,冯怜君念在家族的份上,应当会开口的。
而这番话似乎也的确有用。
冯怜君的身子动了动,仍然跪在地上却不再匍匐着。
她抬起头看向荀欢,荀欢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她生得极好,如秋月一般空灵的气质,令荀欢一时不知该怎么描述。她身上穿着雪白色的百褶月裙,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个侍女,反而是个世家出身的女郎一般。
怜君楚楚,吾意相与,荀欢忽然觉得她的名字可以这样解释。
“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冯家无关,望小姐垂怜,莫要牵扯冯家。”怜君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似乎还带有了决绝的意味。
荀欢不明白怜君为何忽然说这样的话,只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若你如实回答,我自然不会如何的……”
荀欢的声音越来越低,而怜君却逐渐靠近,逼到了荀欢的身侧,素槐皱了皱眉,挡在了怜君面前。
怜君凄然一笑,道:“推小姐您到湖中的人是……”
怜君话说了一半,却没了下文。荀欢正疑惑,怜君却忽的伸手扯过荀欢的袖子。
“是顾三。”
怜君很快的将荀欢拉到她身旁,在她耳边低低道。似乎只是为了让荀欢听见,她说得极小声。素槐见状,很快的将荀欢护在了身侧,并护着她退开了。
怜君却是又看向素槐道:“你我本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世家出身,如今这般为奴为仆,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素槐的睫毛微微一颤,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她甚至没有回答怜君,只是护着荀欢退开了几步。
“我明白了。”
怜君四字出口,忽而剧烈的咳嗽起来。荀欢在素槐身后探出头,却见怜君忽然从喉中咳出血来。
“华衣金缕,古籍砚墨,芝兰玉树,生于庭阶……”
怜君从口中轻轻的念出一段词来,像是孩童念的童谣一般,她的嘴角还在不断地往下淌着血。荀欢紧张的握住了素槐的袖子,询问道:“她怎么了……”
素槐却是轻叹一口气,用手遮住了荀欢的眼睛。
耳边怜君的咳嗽声越来越小,不知道过了多久,便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很安静、很安静,荀欢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
“她服毒自尽了——”
先前那个同他们一起进来的婆子忽然出声道,打破了此刻的静谧。
荀欢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