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虽然存在一夫多妻的制度，女子地位却没有十分低下。朝堂之上的女官虽屈指可数，但至少证明女子在朝堂之上尚且占有一席之地。
据说开国之初女子地位十分低下，但因为一群女子的努力，到如今的明启年间才有所改变。
这大概是个艰难的过程，毕竟人的观念形成便很难改变。
荀欢放下手中的《大周通礼》，揉了揉眉心。她至今不愿相信自己正身处在一本书中。
是的，一本书，不是白纸黑字，是每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在她眼前。
她知道所有人命运的轨迹，却不知道自己的。
原本的荀欢，已经溺死在了湖中，而代替她活下来得自己，该何去何处？
“女郎，夫人唤你去前院。”
素槐低低的声音传来，她的影子被晨光投映在半透的窗纸上。明明背挺得笔直，腰却微弯着。
这本书中每个人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素槐在《潋色妖姬》中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荀欢也许是见过这个名字的，只是与她有关的事情，荀欢却记不得了。
这个世界，远比《潋色妖姬》一书所呈现的东西要厚重得多。
“母亲有什么事吗？”荀欢问道。
素槐答道：“宫里来了圣旨，是给女郎的。”
荀欢将书放到桌案旁，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素槐的话。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荀欢这才反应过来，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圣旨？”
站在门口的素槐默了默，随后道：“女郎不必慌张，不过是道圣旨，这对荀家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荀欢咬了咬唇，稍微冷静了一些。原书中荀欢的死是荀家的一个转折点，荀家由繁至衰的转折点。荀家最后的结果是如何荀欢并不清楚，但前文之中多少买下了些许伏笔也多番提及荀家日后的衰败。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荀欢的死。
而她没有死。
任荀欢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原文之中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圣旨的。
但是呆在这儿也不是什么办法。
荀欢起身，将门打开，对素槐道：“带路。”
素槐点点头，便领着荀欢走去。
圣旨这种东西，一刻都耽误不得，纵使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荀家也要注意皇室的尊严。藐视皇权在什么时代都是一顶极大的帽子。
原本当做消遣的读物，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却这样铺陈在她的眼前。
荀欢觉得脑壳疼，十分疼。
跟着素槐穿过几个游廊，荀欢一行人以谢微为首在大堂之中，神色恭敬，除了谢微以及管家之外，其余人皆是跪着的。
宗世家子弟非皇族嫡系不跪，这是大周之礼。
“母亲。”荀欢走上前去按照书中的描写行了个礼。
《大周通礼》中记载周人重孝，日常对父母的礼仪必不可缺。
谢微抬眸看了荀欢一眼，一身紫底红芙蓉罩袍衬得她容色清润。
荀欢则穿着一袭羞涩淡黄色碎花的白底袄裙。
谢微面色无波无澜。朝着荀欢点点头道：“接旨吧。”
荀欢缓缓走到送旨的人面前，他穿着一身玄色红云纹朝服，看上去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荀欢只是略略的看了一眼，随后便垂下头来。
在众人眼中，荀欢是紧张肃穆的，而她自己却清楚知道自己此刻已经紧张的手心出汗。
传旨的礼部官员面无表情的扫视了荀欢一眼，展开了圣旨清嗓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州荀氏女荀欢，性行温良，知书达理，颇有世家风骨，故赐‘太学生’之名，七日后入学成均。”
男子的声音清朗，并非那些夸张电视剧中尖锐刺耳。
荀欢想起来，大周是没有太监的。
“姬，谢旨。”荀欢弯腰行了个礼。
《大周通礼》中提及，世家女子未成婚便自称‘姬’，成婚的便自称‘妾’。
荀欢咽了咽口水，从那名官员手中接过了圣旨。那名官员的视线又是轻轻一扫，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探索的意味，令荀欢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荀欢下意识的退开一步，那人才收回了目光。
荀家在场众人弯腰行礼，传旨的人在几个侍卫的跟随下大步走开。
荀欢暗自抒了一口气，转身却见谢微神色凝重的看着她。荀欢手中捧着圣旨，不敢有所动作。
为何殿下会忽然下旨让欢儿入太学？
谢微心中疑虑，但看了看如今完好站在自己眼前的荀欢，稍许放松了些。
她慈爱的揉了揉荀欢的发，谢微此生的愿望只有一个，那便是欢儿能够喜乐平安。她所有的希冀和盼望，在嫁入荀家的那一刻便已经结束了。
其他的，便再也没有奢求。
荀欢看到了谢微眼中的恍然。
她忽然想起，这位母亲在荀欢死去之后整日以泪洗面，最后竟活生生的哭瞎了双眼。
原本仅是书中一笔带过的情节，而如今因为谢微在她眼前这便有了实感起来。
是啊，是真实的。
鲜活的人与事，这都是真实的。
荀欢看着如今方才三十出头的谢微，一头青丝之间已夹杂了几许白发。再想到荀欢死后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
也许自己代替这个原本的荀欢活下来，并不是坏事。
她心中有些许动容。
“母亲。”她看向谢微道，待这二字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讶然，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她又徐徐道：“若无事的话，欢儿便告退了。”
“等等。”谢微道：“陛下下旨命你入太学我虽不知缘由，但既然圣旨已下，我们应了便是。况你小叔同你舅舅都在太学任职，若遇上什么麻烦他们也可以帮衬一二。”
荀欢张了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从口中轻轻的溢出一个“是”。
回房路上荀欢的步子格外的沉重。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陌生时空的事实，尽管她脑海中有对《潋色妖姬》这本书的印象，但是随着自己的到来，许多事情也随之改变。
例如今天的这个圣旨。
荀欢坐到了椅子上。
垂眸时发现圣旨还被自己紧紧的攥在手中。
荀欢立刻寻了个木质盒子来，将圣旨小心翼翼的卷起，随后放入盒中。
“素槐。”荀欢将门口的素槐唤了进来。素槐应声而入，荀欢又吩咐道：“将盒子送到母亲那里去。”
素槐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荀欢手中的盒子，行了个礼后碎步推开。
荀欢叹息一声，七日后入学成均这件事情令她十分头疼。
荀欢瞥了她置在桌案上的《大周通礼》又是叹息一声，随后站起身来，朝着书架走去。
荀欢心中还留有几分侥幸，希望通过荀欢平日里看得书来了解身处在这个世界的荀欢。既然暂时找不到办法回去，那便只能让自己好好活下来。
书架上大多放置着诗词歌赋之类的书籍，书籍干净整齐，只是纸张微微发黄，应当是些古籍了。
荀欢一一翻过，似乎皆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扫视几番之后，荀欢的木管便落到了书架最高处的那本《明经律典》上。这个书名荀欢在《潋色妖姬》一书中是见过的。那日她刚穿到这个世界，桌上便置了一本《大周通礼》，她随手拿来翻阅，却不曾想帮了大忙。
而这本《明经律典》与《大周通礼》不同，若《大周通礼》是让人粗懂大周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礼法诸制的话，那么《明经律典》便是这个时代的《周易》，为为群经之首，设教之书，大道之源，自然之法、天地玄妙皆在其间。
高深晦涩，常人是难以读懂的。
荀欢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为什么会看这种书？
心中疑惑，荀欢便搬来了椅子，站了上去，从书柜上将书取下。
荀欢刚将书取下，书中便轻飘飘的飞出一张字条来，飘到了地上。
她跳下椅子，弯腰去捡，字条上写着几个字，荀欢初识大周文字，却也能读懂。
——小欢，三月初三，辰时中旬，后花园。
三月初三。
荀欢打了个激灵，三月初三正是这个荀欢落水的时候。先前荀欢对于梦境中的事情还有几分不确定，如今看到这张字条，她大概便能够那时候她在梦境中所感受到的情感了。
害怕、慌乱，以及对死亡的恐惧。鲜活的、强烈的、清晰的，贴着她的呼吸，溢出来的情感仿佛连咽喉的都被灼热到疼痛。
原来是名为“背叛”的感情。
那刻的荀欢不敢置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不敢相信眼前的那个人竟然会将她推入湖中，那个推他入湖的人，荀欢是认得的！
所以她那时才会那样的难过，那样的绝望……荀欢觉得自己眼中一阵酸涩，就好像被背叛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样。荀欢将纸条夹回书中，又将书置回了书架之上。
她将所有的情绪又埋在心里，既然她代替了荀欢，便要替她好好活下去。
那么，如今的问题便只有一个——那个将她推入水中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