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欢醒来时，便视线里头是暗红一片，她伸手拿下头上那块遮住她视线的布来，低头一看，发现正是一块红色的帕子。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她抬眼扫视四周，皆是装点着红色的饰物，相思烛，鸳鸯绣被，手里头的红盖头，桌案上的合卺酒……这里是新房。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换成了嫁衣。
新房？嫁衣？她昏迷的功夫里头，竟是生生变成了一个新娘了吗？
一时间哭笑不得，顾家这是狗急跳墙了吗，竟连这般手段都做出来？
不过想想也难怪，先前宁家翻案，顾家又遭夏家多番打压，在朝中势力早就不如先前，更何况宁赋渊步步算计，针对的便是顾家，顾家一步步被他蚕食殆尽，如今早已岌岌可危，这般状况之下，顾家自然会想尽办法联络其它世家，谢家因为谢朗一事自然不会同它们有所交集，故而顾家便只能从荀家下手。
荀欢苦笑一声，竟是没想过荀清会这般背叛自己。
不过想想她做的也没有错，一个女儿换一族的平安，这桩买卖的确划算。她到底是荀家的女儿，她虽是她阿姐，但终究还是荀家更重要些。
心中正觉讽刺时，却恍惚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了眼，便看到穿着喜服的顾澜笙走了进来，他神情郁郁，看上去很是疲惫。
顾澜笙走上跟前，发现荀欢正看着他，不由得愣住了。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怔怔然的出声道：“小欢？你醒了？”
荀欢见他这般呆愣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微微勾了勾唇道：“如今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荀欢的话语落下，顾澜笙立即开口有些低落道：“抱歉，此事我虽然先前不知情，但到底我是顾家人，族中这般手段也有些卑鄙的过分……抱歉小欢。”他话语说完，又抱歉了一遍。
其中曲折荀欢大概能猜到，她大概也知道顾澜笙是什么性子，事已至此却是没有什么办法。
心下想时，顾澜笙却又道：“小欢，我知你心中不快，待我想想办法，便将你送离顾家，淮阴战局不知如何，可眼下建康城想来是要变天了，若是可以，你离开也好……”
荀欢没有说话，任顾澜笙一人说着。
“小欢……”顾澜笙见荀欢一直未曾做声，便出声唤她，“你是生气了吗？”
荀欢微抬了眼，盈盈的睫毛之下，一双眼睛澄澈透明，昏黄的烛火，映在她眼中，像是点点的星火一般。
“顾澜笙。”她忽然唤他名字。
随后眼前的少女伸出手来，握住了顾澜笙的手。
“顾澜笙，我愿意嫁给你。”少女温凉的温度传到顾澜笙的手心里头，他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小欢，你方才说什么？”顾澜笙讷讷道。
荀欢嗤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道：“顾澜笙，我说我愿意嫁给你。”
而顾澜笙显然是太过错愕了，他身子猛地推开一步，不敢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道：“我是在做梦？”
荀欢微微歇了头看他，笑道：“若是做梦的话，那我方才那些说的都不算数了。”
她想，事已至此已没有办法，若是她这般做的话能够换得荀氏一族安然，也再好不过了。她愧疚顾澜笙，若是嫁给他能令他开怀，这也……再好不过了。
而她自己如何，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荀欢抬眼看向他道：“你族中有没有吩咐过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既然使出这般卑鄙的手段将她掳了来，下一步想来便是生米煮成熟饭吧。只是顾澜笙，会是这样的人吗？
“我真是太欢喜了……”顾澜笙低低道，随后将荀欢纳在怀里，贴着他的胸膛，荀欢好似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稳健有力的跳动着。但他只是抱着荀欢一会，随后又退开扶着荀欢的肩膀道，“我虽是私心希望你嫁给我的，但是我知道你此刻心里装着的仍不是我，可是小欢，无论你信不信，我对你的这份掺不得半分虚假半分虚假。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你，直到终有一日你将他放下。”
放下吗？她知道大多的世家女子皆是身不由己，便是嫁了自己不爱的人，也能依旧如如常度日。
而她，是不是也能做到这般呢？
她的心底此时空空的，为了荀家牺牲这么一具躯壳似乎也没有半分关系。
“顾澜笙……可我终究不是原本的荀欢……”她摇头叹气，他想要的东西，她永远给不了他。
“你……”顾澜笙忽然怜惜的去碰她的脸，他意识游离，似是想起了过往的事情，“你一直都未曾变过……”
随后他低下头，荀欢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虽是不动作，但十指却是紧紧的握成拳。
这样，终究是不对的……
出乎意料的，顾澜笙却是只在荀欢得额头落下一吻。荀欢睁了眼看他，他却朝荀欢笑道：“族中的吩咐我会想办法糊弄过去，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对不起……”荀欢有些愧疚的垂了眸子。
顾澜笙却是摇头道：“此事原就是顾家的不对，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语毕，又摸了摸荀欢的头道：“你早些休息吧。”
荀欢抬眼看他：“那你……”
顾澜笙轻松一笑道：“我地上打个铺盖便好。”
地上终究磕人，荀欢回头一看，见床占地不小，便将喜被底下的干果都清了，卷了床被子道：“你睡在旁边吧……”
她话中并无其它意思，顾澜笙却微微红了脸颊道：“我还是睡地上吧……”
荀欢见他竟比自己一个姑娘家更加羞赫，不由得嗤笑出声道：“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许多事情皆是有因有果，许是因为她辜负了顾澜笙的一颗真心，故而她的一颗真心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破碎得干净。
见荀欢这么说，顾澜笙虽是耳根泛红，却还是坐到了床上，随后有些生涩的开口道：“早些休息吧。”
荀欢轻应一声，随后躺在了里头的被窝里。她的身子缩成了一团，背对着顾澜笙，怯懦又纤弱，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怜惜。
顾澜笙伸了手，想将她纳入怀中，但终究只是伸了手，抓到一片薄薄的空气后便收了回来。
他该怎么样，才能令她开心起来？
四更天时，窗外风雨如晦。
荀欢虽是早已熟睡，但陌生的环境，令她跌入了梦境之中。阳夏城前，舅舅被压上刑台，冷冷的铁器应声而下，将舅舅生生拦腰而斩，鲜血顿时铺满了整个视野，刑台之上满是血渍，羌狄人大笑着，阳夏城的百姓痛苦的捂住了双眼……
舅舅的头颅被割下悬挂在城门之上，他的尸身则成了一团肉泥被喂给了野狗……
一道惊雷劈下，震醒了梦中的荀欢。她猛地起身，发现自己已是满脸泪水。
“舅舅……”她低低喃着。
顾澜笙本就未曾入睡，见荀欢尖叫出声，立刻将她抱在怀里。
“是想起了夫子的事情吗？”他温声询问。
荀欢点点头，攥紧了他的衣襟，眼泪仍是止不住的在流。
顾澜笙低头叹息，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若不是顾家提出议和，夫子也不会遭遇这般事情，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在道歉。
“顾澜笙，顾澜笙，舅舅他不该、不该是那般结局的……”她的身子因为惊慌与悲伤轻颤着，顾澜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得不断着抚着她的背为她顺着气。
荀欢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宁赋渊的算计早已令她千疮百孔，如今她只能畏缩在原地不断哭泣。舅舅一事，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每当回想起来，便扎得她疼痛不止，鲜血淋漓。
啜泣声许久才止，顾澜笙看着在身侧熟睡的姑娘，微微垂了眸子，最后只是在口中柔柔的唤了一句小欢。
第二日荀欢醒来时，便看顾澜笙已起身。原本这般‘新婚’的第二日，新娘都是要为婆婆敬茶的。不过荀欢这样一个被‘强娶’来的媳妇，所谓敬茶只怕是要出现诸多尴尬。
顾澜笙已换好了常服，一身墨灰色大袖衫，看起来很是清爽。
荀欢悠悠转醒，随后对顾澜笙询问道：“你知道我母亲如今在哪吗，我从家中忽而不见，她应该很是担心。”
“你母亲已经知晓你被掳走一事了，勃然大怒，立刻寻到了顾家来，可我们如今所在并非顾家本家，而是一处别院，你母亲一时间找不到你，很是着急，待你起身我便带你去寻你母亲。”
荀欢点了点头，立刻起身洗漱，房间里头没有女子可供换洗的衣物，荀欢只得穿了顾澜笙的衣服，但顾澜笙的衣服较她来说有些宽大，穿起来有些松松垮垮的。
顾澜笙见这般荀欢，随即低笑出声。
他朝着荀欢伸出手道：“我们走吧。”
荀欢看着他朝她伸出来的手，犹豫了片刻，最后却还是递出了手，放在他的手心之上。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这一刻真心的，只盼着能够尽量对他温柔以待。她不曾为他动心，却无法不对他动容。
是原本的荀欢残留在她心中的情感，还是她自己的，她已有些分不清楚了。
只是宁赋渊那三字，又忽的浮上心头，若是以这般的方式能够与他彻底断绝，令她不会再想起他……
是不是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