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时间说不清楚……”宁赋渊解释，荀欢却仍是看着他，他的目光没有往日那般坦然。
“那姚卓当真那般凌辱府中的……”荀欢没把话说完，见宁赋渊没有回答，又问道：“是？还是不是？”这毕竟关乎那女子的声誉，荀欢此时和宁赋渊面面相觑，压低了声音开口。
那逃妾来的蹊跷，荀欢心中即便有所顾虑，但眼下她只想知道这一件事情。
宁赋渊仍是沉默，荀欢看着他的神情，这便有了答案。
“我并不知道什么逃妾，郎君请往别处寻吧。”荀欢道，这便转了身，欲回到马车里头。
宁赋渊缺忽的从马车上翻身而下，拉住了正往前走的荀欢。
“宁赋渊你做什么！”荀欢欲从宁赋渊的手里头挣出来。
宁赋渊缺紧紧的拉着荀欢，对身后一众侍卫吩咐道：“人在马车里头，快去拿下。”
宁赋渊的话在耳畔响起，荀欢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宁赋渊你疯了！”她道，随后对那一众侍卫喊道：“这是荀家的马车！我看你们谁敢动！”
“别理她，你们继续。”宁赋渊又大声喊道。
“宁赋渊！”
两只手都挣不来，荀欢索性整个人往他胸口上一撞，宁赋渊被忽的这么一撞，手上的动作便也松了开。
荀欢便趁机跑会了马车前。
“我说了，这里没有什么逃妾！”
荀欢挺直了脊背，拿出了作为大长秋的气势来，一双好看的眸子此刻也带了几分凌厉的视线。
“这是姚家的事，同你没有关系。”宁赋渊道，荀欢的性子他很清楚，她只在意她在意的人，旁的人，她便是存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但她力所不能及的，也不会去做。
可荀欢这般生气，一部分是因为他。
荀欢也嗤笑一声，看向宁赋渊道：“我也不知郎君什么时候也是这般清闲，竟连姚家的家事也一手包办。”
语气中有几分讽刺味道。
她在讽刺他？
意识到这点，宁赋渊蹙起了眉头，自他认识她以来，她还没有这般同他说过话。
“我说了，拿下。”宁赋渊一声令下。
宁赋渊这般吩咐，那些侍卫自是不再犹豫，上了前来。
荀欢看向宁赋渊，她从未想过会和宁赋渊有这般争锋相对的时候。
两相对峙，眼见着侍卫便要到马车前，马车的帘子忽的被掀开，露出了女子纤丽哀楚的面容来。
“你别出来……”荀欢挡在她身前，说着便要拉起帘子。那女子却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按住了荀欢要拉起帘子的手。
“多谢女郎……我已经想通了……”她道，哀婉的语气中似乎有几分决绝。
荀欢一愣，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了态度，忙劝道：“若你不想回去……我也会帮你想办法。”
那女子的衣袖滑下，荀欢看见了上面满是青紫的痕迹，还有初初愈合的伤口，她的眉头拧的更加厉害，也更加确信，那女子口中所言非虚……
荀欢想再劝劝她，她却已经下了马车，荀欢拉住了她的衣袖。
“真的没有关系的，你不必怕连累我我……”她其实是个自私的人，但若是见到这般事却不伸手相助，那早已不是自私的事情了。
这是她作为一个人的良知。
那女子却是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我同女郎所言非虚……只是许是我命该如此……女郎不好奇为何我忽的出现吗……”
“眼下你不必说这些。”荀欢打断了她，无论这女子因何接近她，目的却只有一个，便是逃。
“拿下。”那头的宁赋渊一声令下。侍卫拿下了那女子，荀欢想去阻止，宁赋渊却挡在他前头。
眼见着那那女子要被带走，荀欢怒的又唤了宁赋渊的名字。
“宁赋渊！”
宁赋渊却是没有半分理会，伸手将荀欢箍在了怀里。
“宁赋渊！”荀欢伸手推他，挣扎着，看着那女子背过身去。
她不知道她是为救不了那女子而这般激动，还是眼见着宁赋渊这般冷血无情而不悦，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觉得，她应该去帮她。
“等等。”那女子忽然出声，“我同荀家女郎有话说。”
荀欢听到她这般说话，便止住了动作。
“郎君？”侍卫出声询问宁赋渊。
宁赋渊点了点头，那侍卫才放那逃妾前来。
那女子没有走到荀欢面前，而是站在了宁赋渊面前。她看着他，神情一时间有些难以捉摸。
“妾身……感谢郎君的诸多照拂……但郎君终究是助纣为虐……”
宁赋渊神情淡漠，看不出情绪。
“回去以后，我会帮你在姚大人面前求情。”宁赋渊道。
那女子咯咯一笑，随后道了声多谢。
随后她才看向荀欢道：“女郎也不必因为我和郎君起争执，郎君也是身不由己……”
“可你……”荀欢仍是不甘，内疚感填满了她内心，她仍旧是无能为力，无所作为，连一个弱女子都帮不了。
她好像，只会愧疚和自责。
“没关系。”那女子半阖了眸子低低道，“女郎，后会有期。”
这句话是同荀欢说。
蓦然。
那女子伸手拨弄自己的头发，竟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宁赋渊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但早已阻止不了。
尖利的发簪穿透女子的胸膛，而她似乎也了无生意，簪子便直直的插在心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她痛苦的睁大了眼睛……
荀欢僵在当场。
她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鲜血浸红了那女子的衣襟……
待回过神来，她猛地推开了宁赋渊。她跑到那女子面前，扶住了她的身子，可她早已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整个身子栽倒下来，荀欢扶着她，也缓缓的蹲下身子来。
“谢……谢……”她极为艰难的动了动唇，随后干涩的吐出二字。
事情发生的太过忽然，荀欢哑着嗓子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无助的睁大了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冯怜君的死，夏晴岚的死，如今又是眼前这个女子的死去，她似乎隐隐的有些习惯，甚至如今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不……不……”荀欢慌张失措，那女子却是微微笑着，垂下了手下来。
她未曾瞑目。
宁赋渊静静的走上前来，脱了外裳，掩住了那女子的身躯。
荀欢站起身来，连连退开几步。
宁赋渊转向荀欢，默默开口道：“其实这般，至少比她回去好。”
“好？”荀欢看着他，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若是你放过她，她分明可以活下去的，她分明可以活下去的……”若是她能逃掉，也许便能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他却不肯放过她。
她的宁赋渊，她的宁赋渊，何时成了这般冷漠无情的人了？
宁赋渊的眸子幽幽看向荀欢，她终究是女儿家心性，看待事情也太过天真，在太学时姑且可以做个懵懂无知的年少姑子，可入了这大周的官场，她这颗懵懂的心，最好抛弃掉。
“你以为，她便是逃了，便能活下去？你怎么知她不会被人掳走，或是卖入妓院青楼？她在姚府过尽了荒唐奢靡的生活，你又怎知她会甘于清贫亦或是不甘清贫屈居与他人身下？”宁赋渊冷冷出声，一点都不留情面。
“你别将别人想的这么不堪。”荀欢红着眼看他，身子因为情绪激动过分的打颤。
“我并非将她想的那么不堪。”宁赋渊冷睨她，“你可知她在姚府服用了多少五石散？离了姚府，她又从哪里寻得五石散？既是戒不掉，她这般总好过活着受折辱。”
五石散是什么，荀欢自然知晓。
但是，她仍是不能原谅，她不知道自己不能原谅的是宁赋渊，还是那个懵懂无知无能为力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便冷冷的看着吗？冷冷的，将自己的良知也抛弃？
她站在原地，久久的不曾言语。
那女子的尸身被抬走，荀欢瞥了一眼，便痛苦的阖了眸子，她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曾知晓。
宁赋渊叹息一声，便上前将荀欢纳入怀中，荀欢挣扎，他只是将她抱得更紧。荀欢紧紧的咬着唇，竟是渗出血来都不曾知晓。
“荀欢，你听我说，世事如此，今日是你见到的，还有许多你不曾见到的，你觉得残忍也好，觉得悲恸也罢。你总该明白，便是你心中揣着再多的希望，也不能改变这世事一分。”
便是你心中揣着再多的希望，也不能改变这世事一分。
宁赋说得没错，她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大周，渐渐倾颓的大周，她所不知道的，一定还有许多，百姓也好，世家也好，这天下说不尽的苦楚那么多，而她无力改变。
但是，有人能够改变，将这腐朽的时代推翻，重建起新的大周。
荀欢也不知道那日她是怎么回去的，只隐隐记得，有人抱着她，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背，抑着她微微发颤的身体。
可是这么温暖的记忆，到后来却越来越少。
直至什么都不剩下。
一处柳树下，白衣的少年正阅览手中的书卷。
见到不远处的来人，便掩住了书卷，微微侧过视线去。
“我说过，若是再算计她，我可不能再保证你们冯家安然。”他语气淡淡，他向来不喜怒形于色，但如今，的确是有些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