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欢回荀家时,是宁赋渊陪着的。
虽是宁赋渊一早便知会过荀府,但谢微仍是不放心,在门口候着。谢微会等着自己回来,荀欢并不觉得意外,但是荀攸也在,荀欢便有些惊讶了。
她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宁赋渊跟在她身后。
“父亲。”荀欢出声唤荀攸。
荀攸瞥了一眼荀欢身后的宁赋渊,便转而对荀欢道:“以后不要再这般冲动了,你舅舅这般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
荀欢与荀攸并不算亲近,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是半阖了眸子,没有说话。谢微却走上来,拉住了荀欢的手,口中道:“阿朗的性子我最为清楚不过,你若是前去送他,他只怕一路上心中记挂,不如这般告别,他心中也少些顾虑。”
宁赋渊先前对她说的,也便是母亲这般意思。
荀欢点了点头,轻应一声是。
随后谢微拉着荀欢,又看向宁赋渊道:“多谢小郎将欢儿送回来,不如进府中一叙。”荀攸见状,也随之出声道,“感谢小郎对小女的照拂,若是不介意,请入府中一叙。”
分明谢微和荀攸说得是一个意思,可二人之间却没有半分交流。
宁赋渊见状,看了一眼荀欢,又道:“在下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叨扰了。”
荀欢看着他眨了眨眼。
宁赋渊却朝她露出笑意来,似乎是在为她一人补充道:“我当真是有公务在身。”
眼下父母在眼前,宁赋渊还这般说话,荀欢不由得躲在了谢微身后,微微红了脸颊,像是蚊子哼哼一般应了一个‘嗯’。
谢微见二人这般,也不由得笑了,对宁赋渊道:“那便等郎君哪日有空再来府中一叙。”
“自然。”宁赋渊回道。
告辞了荀欢一家人,宁赋渊原是已经迈出了步子,却又想起什么似得,止下了步子回过身去,谢微挽着荀欢已经往荀府里头走去,荀攸却走得极缓看着不远处母女二人的背影。
宁赋渊出声唤道:“荀先生请留步。”
荀攸停下步子来,转而看向宁赋渊。
“愉姑姑当年曾同我母亲说过,她救你并非出于男女之情,而是出于人的良知,若是换了旁人,她也一定会如此做……她感激你即使她废了双腿也依旧至于娶她,只是你对她无男女之情,便无需这般勉强。如今时过境迁,我姑姑也早已不在,但这么多年,荀先生应当想清楚了何人才是你心头所爱,晚辈盼着你好好珍惜,莫要失去了才知晓后悔。”
宁赋渊缓缓道。
荀攸默了默,才出声道:“这番话,你是为欢儿所说的?”
“是。”宁赋渊毫不隐瞒。
“那你可知,凭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荀家是断不可将欢儿允你的。”荀攸道,说话毫不留情。
“晚辈知,故而如今也不会许诺什么,若是哪一日我到了能够配得上她的位置,还请伯父将她交与我。”宁赋渊朝着荀攸一揖。
荀攸却是笑道:“你便这么自信?倒是与你父亲不同,你父亲可不会有这般野心。”
宁赋渊也笑,只是笑意看起来格外尖锐刺耳,“若是父亲当年有野心一些,宁家想来也不会至那般地步,而他自己也不会……”
荀攸忽的噤声,神情严肃起来。
“当年的事情,你了解多少?”他出声询问。
“一清二楚。”
简简单单四字,令得荀攸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他同宁赋渊的父亲年少时也算是尚可一谈的友人,只是后来因为宁愉一事渐行渐远,再然后,便是他知晓顾家对宁家的谋算……这在世家权谋之中挣扎的人早已面目全非,他虽是未主动害过一人,但一路走来,手上也不知间接沾上多少血。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好似看到了他那位友人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世间成王败寇,宁家棋差一着,便落得满门屠戮殆尽的下场。
“是吗……”荀攸叹息一声,“你终究还是年轻了些,便是你再聪颖,许多事也要知晓进退。”
“若是宁家仍在,我尚可进退,如今只余下我一人,敢问荀先生,我如何可退?又有何路可允我退?”宁赋渊的话字字珠玑,令得荀攸默然不语。许久许久,他才回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若你要欢儿,便得许她一世安稳顺遂,免受流离。那丫头看你的眼神,任谁都能猜到她的心思,偏偏也就只有她一人以为旁人不曾知晓。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盼着她此生幸福。”
宁赋渊没有说话,只是又朝荀攸一揖。
他原本以为自己此生注定只为复仇而活,却不想阴差阳错,令得荀欢这个少女走入他的生命中。
刻意的接近、利用与算计,他对她的情,从来都不曾纯粹过。可是即便如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世界里头,她是朝阳是晨露,是他残存的最后一份希冀,即便是用上再多的算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冬去春来,化雪逢春,荀欢被程灵约至了小竹楼。
冬装褪去,春衫自是带了几分轻快,荀欢穿着一袭桃红色春衫,前往小竹楼,她原是觉得桃红色鲜艳了些,但却拗不过素槐,只好穿了这身来。如今已是二月初春,自谢朗前往阳夏已过去了月余,阳夏却迟迟未曾传来消息,据说羌狄人内部出了乱子,导致谈判一拖再拖。荀欢只盼着无论议和开始开战能早些有个结果让谢朗早些回来。
不过阳夏动乱未定,程家的几个姐妹仍是滞留在建康。程家姐妹自是担心阳夏的程家本家的安慰,只有程灵仍是没心没肺的仍在建康玩乐。
一到了小竹楼,入了雅间,程灵便朝荀欢招了招手,拉出了自己身旁的椅子对荀欢道:“来来来,坐这里。”
荀欢也不知该笑该哭,可是将到程灵这般轻松自在连自己好像都轻快不少。
待入了座,荀欢才发现这雅间里头又只有程灵一人,没有半个婢女,心中正猜想是程灵使了什么手段将婢女支开,却不想程灵却自己答道:“这次可不是我使了什么手段,是我同阿姐说我要来寻你,她便将我送至这里之后唤婢女退下了。”
荀欢挑了挑眉,这自是同她没有关系,想来是那程娇知道程灵若是来这里,定然会自己使什么法子将婢女调走,她为免婢女被程灵耍弄,便自己主动的将婢女支开了。
“你找我来所谓何事?”荀欢问道,虽是知道程灵来找她吃喝玩乐的可能性更大,但总归还是要问上一问。
程灵神秘一笑,随后朝荀欢动了动手指,示意荀欢凑上前去。荀欢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凑上前去,随后程灵在她耳畔道:“我知道了一件大事!”
荀欢疑惑,接着听程灵说下去。
“你和周瑾应当是同窗吧。”程灵又道,敢直呼六王爷的名字,程灵也倒是胆大。
荀欢点了点头。
“那你在太学可有见过他同哪个女子有猫腻不曾?”
“猫腻?”荀欢挑了挑眉。
见荀欢仍是疑惑,程灵又有些为难的补充道:“便是……该怎么形容呢?姘头?”
程灵这般形容,荀欢立刻便懂了,不过她同周六没有什么交集,了解的自然也不多,印象最深的,大概便是那次祭天之时他同顾嫣的对话,如今顾嫣已经嫁给周泽前往江州,自然是同周瑾再无关系,那件事也不便同程灵提起,故而荀欢摇了摇头道:“我与他没有什么交集,平日里头也鲜少说话,不过据我所知,应当是没有的。”
“那他和谢漱,平日里头有交集吗?”程灵又问。
怎么又提及谢漱了?
荀欢如实回道:“应当没有吧。”据她所知是没有的。
程灵哦了一声。荀欢却扯了扯她的袖子道:“你究竟想同我说什么?”
程灵却托着下巴眯了眼,颇有些狡黠道:“我听说,若是不出什么意外,六王妃便是谢漱了。”
六王妃?谢漱?荀欢倒是从未想过这两个词会联系在一起,《滟色妖姬》中谢漱为了谢家入宫为妃,为日后推翻周况的统治与周瑾里应外合奠定了基础。若是按着原本的情节来,那么谢漱仍是要入宫为妃的,而眼下战争提前,原是在结业之后便入宫的谢漱,至今仍未入宫,冥冥之中这一切早就有了变数。
谢漱为六王妃也并是不是没有可能,既然谢家日后扶持周瑾为帝,那么说明谢家如今早就和周瑾同气连枝了。不过,谢家分为南谢北谢,谢漱自是南谢一派,南北谢争锋相对,也不知这南谢会站在哪边?
见荀欢半阖了眸子沉思,没有说话,程灵很是沮丧。“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程灵问道。
荀欢却摊手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谢漱总是要出嫁的。”
原以为能荀欢惊讶,可是荀欢却这般淡然自若,令得程灵很是挫败,“那你也不问问我是从哪知道的?”
荀欢又是笑:“你们程家神通广大,哪有什么不知道的。”
程灵却是嘻嘻一笑道:“其实是宫里人派人让程先生合八字,那日我去寻他时,他不在书房,只是那帖子摊在那里,我瞥了一眼便见到了。”说着又是叹息,“什么时候我和夏哥哥的八字,也能被送到程先生那里算上一算呢?”
既听程灵提及程先生,荀欢便有了问题,她同程灵道:“那个程先生,究竟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