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叔叔怎么在这里?”荀欢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出声询问道。
“今日太学新入一批学子,我审阅名单,有些乏了便出来散散心,走到这里便听到……”他言语未尽,又看向荀欢道,“我虽是和你谢朗舅舅不同,你的心思我也不能一眼看到,但若是你需要,偶尔依靠一下我也是可以的。”
见荀逸这般坦诚,荀欢终于破涕而笑。
“谢谢逸叔叔,真的谢谢。”她由衷道。
荀逸也是笑了:“傻丫头,有什么好谢的。”说着想起什么似得,又道,“今日阿清也要去,不如你同她一起吧。”荀逸平日里头面色沉敛,说话也一丝不苟,他平日里在西院教学,又与荀欢接触不多,故而荀欢也同他疏远些。但是到底是亲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荀欢笑着抬眼看他,刹那间,又产生几分熟悉感。
这熟悉感令荀欢说不清道不明,她想了想唯有原本的荀欢的记忆还在脑海里头作祟来解释。
恰好荀欢今日休沐,不用去宫中,故而便应下了荀逸的提议。
同荀逸说定之后,荀欢回房换了衣裳,便同出了门,因为是逸叔叔和荀清陪同,荀欢便让素槐待在了家中。
出了荀府时,马车已经在门口停好,荀欢出了大门,便见着荀清穿着一身青色的学官服,站在马车前,手中拿着书匣,梳着冠发,看起来俨然像是个先生。
“阿姐也一同前来?”她看到荀欢便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而荀欢看她这般着装,便知道她定然是被选上了太学的教习,便出声祝贺道:“阿清得偿所愿,心中欢喜否?”
“自然欢喜。”荀清很快的回答道。
姐妹二人又寒暄几句,荀逸恰好从府中出来,他手中也拿了一盒书匣,荀欢看着荀逸不由得便想起太学的先生来。
“走吧阿姐。”荀清在前头唤她。荀欢应了一声,便同荀清上了马车,荀逸则坐在后头的马车里头。
半个时辰便到了太学,荀欢下了马车,离她结业也才两月余,太学依旧是初来的模样,但是站在门前不见昔日那些同窗,心里头不由得便生了几分物是人非之感。荀逸去处理新一批太学生的诸多事宜,而荀欢则同荀欢一起,去往她作为太学学官的住处。
九月的风带着微凉,扑打在荀欢脸上,她缩了缩袖子,便抬眼往前看去,荀清的脊背挺直,穿着一袭青衫看起来像是亭亭净植的青竹一般,她醉心书本,比谁的努力执着,而自己若是有她半分的坚持和勇敢,是不是便不会像现在一样畏首畏尾,停滞不前?
荀欢看着荀清的背影,意识不由得恍惚了去,荀清却在此刻忽然停下步子。
她回过身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荀欢。
“阿姐,顾澜笙他去阳夏前,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
见荀清提及顾澜笙,荀欢却是一愣,她倒是忘了,荀清似乎对顾澜笙,有着几分女儿家的心思。别人的感情她做不了主,故而,她只能回答荀清的问题。
“他说,他要同族中的叔叔去阳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荀欢如实回答,然后省去了一些会令荀清心中不适的话。
荀清半阖了眸子,神情有些黯然,却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又追问道:“那他可曾提及我?”
荀清这般问,自然是希望顾澜笙提及她的,可是,顾澜笙未曾同荀欢提及,她若是顺着荀清的想法回答,便是说谎了。
故而,荀欢沉默了好一会,才堪堪出口道:“对不起,他未曾……”
她一脸为难之色,心中很是愧疚,任谁知道了自己的意中人远行去前未曾提及自己,想来都会心中不快吧。不过,荀欢这般神情,倒是看得荀清笑出声来。
“阿姐想来心中自责吧,同我说这般话。”荀清道,虽是言语有些酸涩,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责怪荀欢的神情,“其实这同顾澜笙没有关系,因为我自己,也未曾将心意告知过他。比起阿姐你,真正胆小的是我。你七岁那年遇着他,远就比我早了许多。从九岁那年起,我便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你们。有时候我会想,我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喜欢那个对你温柔的顾澜笙,还是……喜欢他对你的那份温柔。我自知我同他之间毫无可能,故而止步不前,不曾言说这番心意,将心思埋头在书本中,努力的取得诸位先生的认可……”
“可是荀欢,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是荀家的嫡女,你拥有的东西,我要多努力才能得到?你的父亲母亲对你百般宠爱,谢家也对你百般照拂……”她抬头看荀欢,眼角微微发红。
她是嫉妒她的,她分明事事比她优秀努力。但是因为她是荀欢,所以所有的目光东欧在她的身上。荀欢比她更早遇上顾澜笙,他喜欢荀欢,在意荀欢,她纵使心中酸涩难言,却也无话可说。
可她看着顾澜笙一次次为她付出,却从不言明,她对顾澜笙的喜欢便又多了一分。如果顾澜笙喜欢的是她,如果是他,她一定不会辜负他的。
但因为有荀欢,便没有那么多如果。
荀欢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这便是荀清的真心话吗?原来,她和荀清至少是有一点相似的,她们都只能看到对方身上的好,彼此羡慕着。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的父母亲之间感情融洽,而我母亲和父亲之间如隔坚冰,你学富五车,而我一事无成,甚至连《明经律典》都不能通读……这般的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
“有什么值得?你知道吗?我父亲口口声声说爱我母亲,却还是纳了三房妾室,而你父亲……自始至终都只有你母亲一人。你不能通读《明经律典》,陛下却依旧拔擢你为大长秋,你看你所拥有的一切,从来都唾手可得,不会吹灰之力……”
听着荀清这般说话,荀欢却是心中酸涩,“你便是这般看我的吗?”荀欢问。
荀清却又是很用力的摇摇头:“不是的阿姐,我只是,我只是很羡慕你罢了……”她捂着脸,话语都在打颤。
她本可以不用说这些话的,这样对她好,对荀欢也好。可是当听到荀欢口中说顾澜笙未曾提及过她的时候,妒意便一时间涌上脑海,她无法控制自己,分明说这些话伤人三分,伤己七分。可是她仍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明白了。”荀欢却忽然出声,任谁都有自私丑陋的一面,她也一样。而荀清说的也并全错,她所拥有的一切,的确不费吹灰之力便唾手可夺,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对她百般宠爱。
她是如此幸运的荀欢,所以应该诚惶诚恐的对一切都感恩戴德。
“你说得没错,我不怪你。”她道,随后朝着跟前的荀清露出笑容来,“人总是会有嫉妒羡慕的心情的,你能对我坦白,也是桩好事。”
她走到荀清跟前,随后拉着她的手道:“既然话说开了,便让我们都各自往前一步,日后日子还长着总不能都揣着这些心情过日子。”
“阿姐……”荀清见荀欢这般简单的便原谅了自己,不由得怔住了。
“你别想多,我不是不生气,其实我心中窝火得很,但是,人怀着痛苦讨厌的事情生活总是辛苦的,所以若是无伤大雅,便将烦恼困苦都丢掉,只记得开心的事情便好。”荀欢宽慰道。
荀清不由得嗤笑出声。
她一直羡慕她,但因为一直注视着,所以也明白那人对她情根深种的理由。她的心纯粹,与她不同,她的温柔不是流于表面,她的这颗温柔的心,能够理解旁人的苦楚与晦涩,只要靠近她的人,便能感受到。她的确嫉妒她,可是对于这个姐姐,她从来都无法真正嫉恨与讨厌。
见荀清嗤笑,荀欢便想着她的心结想来是解开了,便道:“好了,赶快去住处吧。”
荀清用力的点了点头。
收拾好东西之后,荀欢便同荀清去了学堂。荀欢同荀清站在学堂外的楼阁上,荀欢开了窗子,便看到学堂前陆陆续续前来的太学生,她们大多数看起来有几分青涩稚气,正如刚来太学的她们一样。
“阿清,你为东院授课还是为西院?”荀欢问道。
“东院已有谢朗舅舅这般优秀的学官,我自然不敢班门弄斧。”荀清回道。
荀欢却笑着看向她道:“逸叔叔这般优秀,也在西院授课。”
荀清却是愣了愣道:“阿姐不知道吗,逸叔叔下月便要去江州了。”
“江州?”荀欢疑惑,荀逸未曾同她说过此事。
荀清点了点头道:“逸叔叔下月便会辞官,下月是他母亲的忌日,他要前往江州祭拜,日后也会定居在江州,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建康了。”
“怎么这般忽然。”荀欢皱眉。
“逸叔叔原本就有此打算,只是因我们在太学,若他走了怕是照拂不到我们,便留下了,如今我们结业了,他自是要离去了。逸叔叔原本就性子淡薄,不喜欢建康这般奢靡环境,下月阿嫣成婚,他恰好同五王爷一起前往江州,五王爷的封地便在江州。”荀清道。
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