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见着荀欢笑,却也没说什么,掸了掸袖子,便自顾自的坐在了荀欢桌案前的椅子上,把荀欢的官署当做自己家一般自在,先前在太学同窗时周瑾便是这般样子,故而荀欢也没说什么。
“婚书呢?”周瑾坐在椅子上出声道。
荀欢先恭敬的行了礼,随后从公文里头找出婚书,递给周瑾道:“婚书在此,请殿下过目。”她的动作流畅,不卑不亢,周瑾瞥了她一眼,便接过婚书翻看起来。
荀欢垂眸,低着头,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做声。
周瑾却是看着手里的婚书,心思却似乎不在婚书上,他忽然出声道:“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周瑾会是个在意这种事情的人?一时间捉摸不透周瑾的想法,荀欢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道:“殿下何出此言?”
周瑾却是从婚书中抬头,见着荀欢这般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不由得嗤笑一声道:“瞧你怕的,本王还会吃了你不成。”
说着将婚书递给站在一旁的仆人,起身走到荀欢身边道:“本王原是不信的,但眼下,却又不得不信。”
荀欢将头低的更低,任周瑾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时常做一个梦,梦里谢漱她分明朝我笑着,可我却觉得心底难过的无法自已。她笑起来分明那么美,可我却又希望她不要那般朝我笑。”
他说到这,荀欢才敢抬起头来看周瑾的神情,他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可是眼底却隐隐有份哀伤的情绪漫延者。
荀欢不由得心中触动,恍然间,意识迷离。
“你有没有做过梦,梦中对一个人满是愧疚绝望哀恸,似乎一切都再无法挽回,挣扎痛苦。”周瑾看着荀欢道,好似在诱导,又好像只是平静的诉说着自己的问题。
梦吗?
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边是熊熊而起的烈焰,一边是了无生意,一边是痛苦挣扎。
最后,是顾澜笙站在她前头。她跑啊跑啊,不断地、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
荀欢下意识退开一步,又接连退开几步,仿佛是为了否认什么一般,对周瑾道:“没有。”
“没有吗?”周瑾又问了一遍。
“没有。”荀欢肯定的回答。
周瑾娓娓一笑,手中的玉骨扇摇了几下,随后道:“没有那也好,既然没有,那便不会再一次后悔。”
荀欢的眸子一沉。
《滟色妖姬》一书中谢漱入宫为妃,眼下却是同周瑾定下婚期,这一切的转折,难道和周瑾的梦有关?但揣测归揣测,她自是不能开口问周瑾的。
荀欢沉默不语,周瑾却像是打开了话茬一般,又道:“如今宁赋渊已至御史中丞,你们的喜事,也将近了吧?”
见周瑾提起宁赋渊,荀欢面无表情的脸上才忽然有了一丝松动,但荀欢却是没想到,她同宁赋渊的事情,竟是连周瑾都知道吗?
“殿下莫要调侃我。”荀欢轻描淡写道,并不打算正面回答周瑾的问题。
周瑾又是几声轻笑道:“别等我和谢漱的孩子都出生了,你们之间八字还没一撇。”
他话说到这般,荀欢自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直接回驳道:“你同谢漱这事还没成呢,怎么便想到孩子了。”
周瑾却是笑得更加大声,又道:“我不止想到孩子,我甚至还想好了孩子的名字,想到以后要为他们寻什么样的亲事,以后老了该如何……”
这下轮到荀欢语塞了。
“你想得倒还是蛮久远的。”许久,荀欢才得出这么一句评价。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只是想到许是曾经后悔过,这次便不能再放手。”周瑾忽然认真道。
“你同谢漱……很早便认识?”荀欢问。
“许是前世便认识了。”他又漫不经心的回答。
荀欢嗤笑,自然是不信的,便也不再说什么。周瑾却是又道:“宁赋渊他的才华是世间罕有的,你和他在一起,怕是多少会有些吃力,只是感情一事,说不清楚,你若不说一个不字,便没有人能将你们拆开。”
他是在劝她,还是在鼓励她?荀欢一时间没能听懂周瑾话中意思,所以未曾回答。
周瑾也不曾气恼,只道:“我话说到这里,我们改日再见。”
荀欢见周瑾似乎是要离开了,便马上恭敬道:“恭送殿下。”
她一脸巴不得周瑾赶紧走的样子,又惹得周瑾笑了几声,不过笑完,周瑾便领着仆人离开了,独留荀欢在原地思考他方才的话。
周瑾同谢漱的婚期未至,朝中便又出了大事。
夏家毒死夏晴岚一事被抖出,虽是毒害族人一事骇人听闻,但在世家里头,为了荣耀和尊崇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但此事暴露,便相当间接坐实了夏晴岚私盗祭器一事,而夏家为了推卸责任,便将夏晴岚毒死,以此来保证死无对证,亦无需殃及夏家
私盗祭器是何等罪名?
陛下勃然大怒,将身为夏家族长的夏津打入大牢,等候发落。夏家与顾家先前有那般争端,故而众人猜测此事是顾家幕后指使,为的是将夏家置于死地,但说来蹊跷,此事竟是冯家族中所为。
冯家族长言自己族中姑子冯怜君生前同夏家女夏晴岚为友人,夏晴岚私盗祭器之后将祭器藏匿于冯府中,冯怜君之妹冯怜意前些日子为其姐清点遗物时发现,故而告知陛下。
若是夏晴岚不死,此事尚可对峙,但夏晴岚一死,却无疑将此罪名坐实。陛下念冯家归还祭器有功,令冯怜君之父官升一品。
荀欢得知此事是心中纵使为夏晴岚枉死不忿,竟还要在死后承担这般不白之冤,但夏家也为他们的残忍付出了代价。只是,分明当初是夏津苦苦哀求陛下将夏晴岚一事延后再审,毒死夏晴岚的罪魁祸首又怎么会是他?
还是说,他的苦苦哀求只是为了洗去害死夏晴岚一事的做戏?
若是如此,她也只能感慨一句人心薄凉的可怕。
今日休沐,荀欢原在家中处理公务,素槐却忽然通报说程灵匆匆来访,很是着急。
荀欢去前院寻程灵,程灵却跌跌撞撞的跑来,抓着荀欢的衣袖道:“不好了,夏哥哥不见了。”她眼眶发红,想来是很紧张,“我去夏府寻他时。仆人说前几日他纵马出行便再也没有回来……夏哥哥的名声你也知道,族人都嫌弃他纨绔不肖,他父母早亡,自是没人关心她,如今夏家又出了这般事情,夏哥哥他……”
前几日,那便是程灵被夏家人毒死一事刚抖出来时,听说夏晴岚同夏明睿感情极好,想来夏明睿是为夏晴岚之死悲愤而离家也说不定。
“我对建康不熟悉,所以便想着来寻你……也不知道夏哥哥如今如何了……”程灵紧张道。
荀欢见她这般紧张,忙忙扶着她的肩安抚道:“你想想他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
程灵着急的逼出了眼泪,口中道:“我想她定然是为了他妹妹枉死一事难过,我甚至连夏晴岚的墓前都去了,还是没有找到他……”
“他平日最常待的是什么地方?”荀欢又问。
“他……”程灵皱眉思索着,随后却豁然苦笑一声,“我知道了。”
荀欢没来得及问她知道了什么,程灵却拉着她的手道:“若不是你提醒我想来不会知道他这种时候竟还在那里,但若是他大概……”程灵话未说话,便又转折道:“你随我一同前去。”
而荀欢却没有想到,程灵带她去的地方竟是秦楼。
分明青天白日,但秦楼却依旧热闹得很,程灵带着侍卫气势汹汹而来,没人敢阻拦。一下子便到了秦楼二楼,程灵抓过一个花娘询问夏明睿所在,花娘不识程灵口中的夏明睿是谁,只说若是夏大人,便在廊道尽处的那间房间里。
程灵抓着荀欢,到了那间房间门前,站在门口便听到其间一阵莺声浪语,程灵怒不可揭一脚将门踹开。荀欢被她拉着,踉踉跄跄的也进了门内。
这边看到一众花娘衣衫不整的围绕在夏明睿身边,夏明睿跟前酒盏四倾,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而夏明睿此刻正饮下一杯酒,便是见到程灵进来,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程灵更加气恼,松了荀欢的手,走到夏明睿跟前将那一众花娘推开,又将夏明睿跟前的桌子一扫,酒杯酒盏纷纷倾倒,便是夏明睿想要饮酒,也无法下手。
夏明睿终于抬了眼眸。
“夏明睿,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程灵半蹲在他身前,扶着他的肩膀哀求道。
“我这样,我怎么样?”夏明睿不愠,唇角甚至还挂了笑意,只是这笑意虚实,程灵自是能看出来。
“整日这般纵情声色与花娘厮混,你便能快活吗?”程灵哽咽,眼眶发红。
夏明睿却好似置若罔闻,仍是自顾自道:“她们,至少能令我高兴,而你,能做什么?能和我云雨敦伦,让我享一夕之欢吗?”
程灵的眼泪掉的更厉害,荀欢忍不住,想上前说几句,程灵却忽的出声道:“荀欢你出去。”
“程灵?”荀欢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出去!”程灵却又是加大了声音,荀欢站在原地好一会,随后才退开一步道:“你……不要冲动……”
程灵却是平静了语气,道:“你出去,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态度这般坚决,荀欢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出去,而那些花娘见程灵在场,也都各自退了开。
“夏哥哥……”她颤颤的唤着他,眼泪仍是不断落下。
夏明睿抬眼看她,眸色幽深。
真是我见犹怜。
“我可以的……”她说,随后颤抖的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