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的话，让荀欢心中十分内疚。但眼下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你阿兄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这件事情说到底是我不对，我来处理也是应当的。”
她好像一直在想办法，可是到了如今，什么办法都没有想出来。
荀欢分明笑着，顾明心中却泛过一丝不忍，荀欢同阿兄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些，阿兄对荀欢执着，旁人都劝阻不了。但感情终究不是一个人的意思。
“你别多想，我也不是苛责你的意思。”顾明又补充道，有些紧张，“只是阿兄这般状况，我于心不忍，觉得应该将此事告知你。”
“嗯，我知道。”荀欢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情，但我答应你，此事我定然会给顾澜笙一个交代。”
她不想再对顾澜笙撒谎了。
顾澜笙那么喜欢荀欢，若是告诉他荀欢已死，他念着这个身体是荀欢的，应当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这是往好的方面想，若是顾澜笙将此事说出去，那么自己……
荀欢不敢往下想，她并不是不愿意信任顾澜笙，只是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若是顾澜笙知道只怕会将她当做魑魅魍魉吧。
可是她真的真的不想再说谎了，若是无论怎么样都会伤害到顾澜笙的话，她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办法。
荀欢咬了咬唇，又低低道：“对不起。”不知是说给顾澜笙还是顾明的。
顾明看着眼前清丽缄默的少女，心中有几分难过。他忽然明白阿兄为何会这般钟情于这个女子了，分明看起来这般舒朗的女子，心却比谁都剔透玲珑，阿兄为她变成这般，她便心怀愧疚，她对阿兄并非冷心冷意，只是不是男女之情罢了。
她的心是柔软的，有着在顾家挣扎的女人所以没有的柔软。阿兄喜欢她，大概是因为这一点吧。
“走吧。”看着眼前的荀欢许久，顾明忽然说道。
荀欢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不是要找大周开国礼器有关的资料吗？我带你去找便是。”顾明道，随后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走到荀欢前头。
荀欢愣了愣，便立刻想同方才顾明口中的不知道原是假的。不过她自然是不会说，原来你方才是骗我的这些话。顾明心头因为顾澜笙的事情想来还同他不痛快着。她心中叹息一声，跟在了顾明身后。
走在排排书架的过道中间，荀欢的头不知被什么轻轻的撞了一下，抬头一看便看见天花板上系着一根根细细的绳子，绳子底下系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各种书籍的分类，荀欢勉强能看懂一些，但是若说全部看懂，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有些早了。
字都不能认全，至于看书，荀欢想自己应该是有些困难了。不过她已经想好了，若是看得懂，便自己看下去，若是半生不熟的，便去找宁赋渊帮忙。
她总想着自己是一个人，可遇着宁赋渊之后，她才知道孤单也可以拆成两份。俩份孤单又恰好遇着，她也能够真正的快活起来。
“开国礼器的书都在这里了。”顾明指了指最角落的那排书架。
“多谢了。”荀欢答谢道，随后走进那一排书架中，挑了一本书名看上去相对简单的书看了起来。只是荀欢没翻几页，眼角余光略到书架外头时，便看见顾明仍然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站在那头？”荀欢从书中抬起头朗声询问道。
那少年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是瞧着她这个方向。
顾明脸一红，轻咳一声，忙忙掩饰自己的失态道：“我便是想同你叮嘱一声，这边书架里头的那些书都是古书，你可要小心对待着些。”
荀欢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不能外借吗？”
“不能。”顾明道，“不过抄录倒是可以，东南角那处备了笔墨纸砚，你若想抄录可以拿着书到拿去。”
“好的，我知道了。”荀欢点点头道。和大周开国礼器有关的书如此之多，便是她眼前就已经起码有了十几本，她若是本本抄录，不知是要抄到猴年马月。
看来只能改日让宁赋渊陪她一同来太储了，荀欢沮丧的想。终究是她还不够努力，仍有许多东西要学习。
随后，荀欢又想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顾明道：“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会小心对待这些古籍的。”
荀欢这般说话，顾明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再待下去。于是他又看了荀欢一眼，便很快离去。
眼前的书荀欢翻了几页，模模糊糊读懂了一些。说得是大周的开国礼器破了原本大商的国运，故而周王能够取而代之，推翻大商，建立自己的国家。这话说得玄乎，荀欢看了便置之一笑，《滟色妖姬》一书说来只是本古言，如今这牵扯上前朝的事情，怎么说得玄之又玄，倒像是本幻言了。
不过这当权者总喜欢往自己身上扣上一些玄幻色彩的帽子，这一点倒是没错。又翻了几页，荀欢看不懂的字便多了起来，于是合上这本书，又小心翼翼的置回书架里头、接连翻了几本也是这样，荀欢轻叹一身，觉得这样看下去也毫无意义，便将书又一一放回了原位。
将书归位后，便出了书架，顾明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见荀欢出来，便有些惊讶道：“你这么快便出来了？”
荀欢讪笑，随口便便编来一个借口：“找不到感兴趣的书，便不想滞留了。”
顾明抿了唇，随后便道：“太储里头这么多书，怎么会没有你感兴趣的？”
顾明这话说得有道理，荀欢愣了愣，原以为自己的借口编的不错，却没想到一下子被拆穿了。不过顾明同荀欢无冤无仇，自然不会为难荀欢，他也不过是顺口一问，见荀欢无话可说，便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将阿兄的事情好好记着便是。”
荀欢原本没有想说什么，见顾明提及顾澜笙便连连点头道：“我会同顾澜笙好好说的，你这般为他着想，若是他知道了，想来也会很开心的。”
她朝着顾明笑了笑，她有关心她在意她的人，顾澜笙也有关心他在意他的人，所以她们都是幸运的。
荀欢站在门前，初冬的暖阳照下，落在她的身上。她相貌生得清丽，甚至有些普通，只是此刻背着光看来却像是个落入凡尘的仙灵，顾家的女人都生得美艳动人，顾明原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女子的美貌，却不想荀欢的笑容却一时间让他迷了心神。
他见过太多女子的笑容，如花似玉、活色生香或是哀凉凄婉、眼带媚色。荀欢这般简单干净的笑容却一下子闯入顾明的心房中，像是冬日贫瘠的冻土深埋之下，却有什么隐隐扎根，破土一般。
阿兄对她的深情，曾经顾明全然不理解，只是眼下，却有些理解了起来。
阿兄的人生充满了阴霾与昏暗，若是这个女子走入到他的生命里头，便仿佛一切都鲜活了起来。顾家人自出生，这一生的命运便被定下，而阿兄遇到她，所以迟迟的不肯信命。
他忽然有些羡慕阿兄起来，阿兄不信命，而他却只能认命。
荀欢自然不知道顾明心中此时在想着什么，她说完话便出了太储，一出门，寒风便呼啸着扑打在荀欢的脸上，她又将自己的袖子拢了拢，往自己的小院子里头走去。
刚到院子里头，素槐便立刻迎了上来，满脸愧疚道：“女郎穿的这般少便出了门若冻坏了这可如何是好，也怪我忘记叮嘱女郎多添件衣服。”
荀欢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便怪素槐：“我身子好着呢，你看除了先前我落水之后感染了风寒，其他时候都生龙活虎的。”
“女郎这些话说不得的。”素槐忙忙劝道。
古人在这些方面多少有些忌讳，荀欢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嗖嗖的刮在脸上，荀欢下意识的又将手往袖子缩了缩，素槐见状，连忙将荀欢拉进了房间里头。荀欢看着这般忧心的素槐不免有些好笑，但心里头却逐渐温暖了几分。
曾经她以为和宁赋渊之间因为孤寂而相互牵系，只是时至今日，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孤单。但是这样也没关系，她会陪着他，不会让他再是一个人。
荀欢进了屋，屋内紫铜暖炉中的炭火烧的正旺，荀欢侧脸看去，见素槐正在合上门扉。
“素槐，你说建康城什么时候下雪呢？”荀欢忽然问道。
她记得她初来太学时曾问过素槐雨什么时候会停，彼时素槐说，还没有停的势头。可是如今，她心里头那场雨却早就停了。
素槐将门掩好，便往荀欢这头走来。
“许是一月初吧。”素槐道。
彼时大雪纷飞，红梅相应的场面，应当是极好看的。
荀欢心中暗暗期盼着，在十二月末终于迎来了建康城的第一次雪。
今年建康城的雪，比来年更早一些。
荀欢站在雪地里折下一枝梅花，她看见顾澜笙站在前头，穿着藏青色的斗篷正朝她这里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