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姑娘入狱了，这件事，荀欢还是从程灵的来信中得知。
已是十一月初，初冬的冷风从门缝中嗖嗖刮进来，荀欢将程灵的信压在毛笔下，起身去掩住了门扉。
昏黄的烛火摇曳着，荀欢回到座位上，又将程灵的信展了开。
信中内容大概说的是，程娇来到太学，有没有对她和宁赋渊之间产生威胁。就算产生威胁也不用害怕，再过些日子她便可以前往建康。之后她又提及到夏家姑娘的事情，让荀欢帮忙留意一下。
不过荀欢猜测，程灵这般让她留意，想来也是因为夏明睿。
信中的夏家姑娘名为夏晴岚，是夏明睿同父异母的妹妹，至于程灵叫她留意夏晴岚一事的原因是因为，先前祭天之时祭器被盗一事。
而夏晴岚正是四年前祭天时四位丹女中的其中之一。
先前陛下命顾琛调查此事，顾琛花了几个月时间，调查出是夏晴岚盗走祭器。
此事先头荀欢也要耳闻，只是想着这夏晴岚好好的盗走祭器做什么？而后夏家自然也插手此事，原本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没想到夏家姑娘却当真入狱了。荀欢想想先前在阳夏时夏明睿那般对顾琛，此事是顾琛的报复也未可知。只是，私事归私事，公事归公事，顾琛若是手里头有证据，便是以公报私也没人能够拦得了他。
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夏顾二家之间想来是难以太平了。
《滟色妖姬》中明启三年，祭天过程一帆风顺，根本没有抖出祭器被盗一事，更何况眼下那夏晴岚入狱一事。
将程灵的信又细细看了一遍，荀欢把信折好放回了信封中，夹到了书页里。原本的荀欢这一点倒是和她相似，都喜欢随手把信和纸条夹在书页里。这是她在现代做笔记时养成的习惯，却不知原本的荀欢是为何了。
夏家姑娘一事，关键在于她到底有没有盗祭器这一点。
只是荀欢倒是好奇，那祭器有什么稀罕处，以至于会被别人偷盗。毕竟是皇室的东西，若是被发现便会成了杀身之祸。
《大周通礼》中倒是提过开国礼器之一的青铜祭鼎，但并未提过其中的祭器。不过既然程灵托她留意，她也应当好好调查一番，不仅仅是因为程灵，若是能从中调查出什么线索，也好应对这之后的事情。
荀欢想了想，还是到太储中查阅些资料好，太储的书有专人管理，想查阅什么类型的书，只要循着木牌上的字便能找到。荀欢虽是喜欢‘太渊’，但这种事情还是要按照方便的来，所以心中想定，便打算前往太储。
荀欢出门时，素槐正从门外走来，荀欢同她只会一声，便一人往太储方向走去。
青天白日又是在太学之中，荀欢倒是不担心什么刺客。只是走了一会，便好巧不巧的遇到两个老熟人。
——程娇和谢漱。
荀欢不讨厌程娇，自然更加不讨厌谢漱。只是想着前些日子程娇同她那番对话，仍是心有余悸。倒是她和程娇也是情敌了，情敌见面即便不两只眼睛红得和大红灯笼似得，也总不能像是好姊妹一般上去便亲切又热络的东问西问。
于是荀欢这厢纠结着，程娇和谢漱已经到了她面前。
“阿欢。”先是谢漱出的声。
程娇看了荀欢一眼，也笑道：“今日风这么大，怎么也不穿的厚实点再出门。”
荀欢愣了愣，程娇这是在关心她？
不过程娇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人，想到这点，荀欢便回了个微笑，随后道：“出来有些匆忙，便没有顾虑这些。”
“我的院子便在前头，不如我唤人给你拿件斗篷来？”程娇又道。
荀欢连忙拒绝：“不必麻烦阿娇了，太储便在前头，待会进了室内，自然就不冷了。”
程娇又是微笑着微微阖了眸子道：“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多此一举了，你这般刻苦，倒是令我惭愧。”
原来程娇以为她是去太储温习功课的？
不过既然她这般以为，荀欢也不想解释，只是含笑道：“那我这便告辞了。”
“我们也这便离开。”程娇道。
荀欢便再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往太储的方向去了。她不讨厌程娇，但面对程娇的时候便总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因为宁赋渊的关系，她对程娇总是存了一份顾虑，两个人面对的时候总是争锋相对，谁也不甘心输给谁。她这个人倒是和程娇同病相怜，心底装了宁赋渊这么个郎君。她甚至也觉得程娇原比她适合宁赋渊得多，但是，她也比程娇幸运得多。
她分明为宁赋渊做得不多，但她却还是走入了他的视线。
想到这一点，荀欢的步子又轻松了几分。若是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就好了，荀欢恍恍惚惚的想。
待到了太储门口，荀欢拿着象征太学生身份的玉牌通过守门的值日官进了去。
太储她倒是经过几次，只是里头倒是第一次进来。若是太渊的储书可以用多来形容，那么这太储……
荀欢一眼望过去，书架层层叠叠的，几乎都看不到尽头，心中暗自惊叹了一番，便往里头走去。
书架外的廊道前有张书桌，书桌前做了个太学生，他正专心看着眼前的书本，听到有人前来的动静声，便抬起头来。
荀欢恰好从外头走来，正与那学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个太学生，荀欢是记得的，便是先前庄季夫子课上那个被责骂过的顾明。
少年人生得清秀，看上去有那些话本子孱弱秀才的感觉。
顾明见着荀欢先是一愣，倒不是因为陌生的关系，荀欢是谁他自然知道的，毕竟是堂哥的心上人。但是想到表哥因为她变成那样，顾明看着荀欢的心情就不由得复杂起来。
荀欢倒是不知道顾明想着什么，只是很平常的问道：“我想查阅开国礼器有关的资料，你能告诉我在哪个位置吗？”
太储里头书太多，她只能求助于顾明。
顾明看着眼前和平日里头一样的荀欢，又想想暗自消沉的顾澜笙，气便不打一处来。他没有立刻回答荀欢，只是道：“你若是想找，便自己去找，问我我也不知道。”
顾明其实知道，只是想起堂兄，便觉得不能对荀欢这个姑子太客气。
荀欢见顾明这般语气不善，便想了想平日里是不是得罪了这个人，思来想去都想不起来，她连话都没同顾明说过。
也许是今儿个遇着什么事情，心情不好。
荀欢倒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便也懒得同顾明计较，自顾自的往书架里头走。
顾明却忽然站起身来，连带着响起木椅在地面上移走的吱呀声。
“你等等。”他叫住荀欢。
荀欢看向顾明，眼神茫然，好像脸上写着‘莫名其妙’四个大字。
“你是在叫我？”荀欢歪着脑袋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顾明咽了咽口水，有点没有底气的回答道：“便是在叫你。”
“那你有什么事吗？”荀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顾明说话阴阳怪气的，好像她欠了他钱一样……
“我阿兄，现在不大好。”顾明又道，声音又比刚才笑了几分。
荀欢想了想，联系了一下顾明先前对她的态度，便猜到他口中的‘阿兄’指的便是顾澜笙。荀欢其实很怕听到这个名字，她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么多日子，唯一觉得亏欠的便是顾澜笙。
“他怎么不好了……”荀欢半阖了眸子，声音低低的。
这些日子她假装忘记顾澜笙，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心中那么内疚，可她终究无法成为一个坏人。她不能给他男女之情，只有这一腔愧疚。而她在阳夏时说得那番话，应当是真的伤害到他了吧。
顾明看了看荀欢那般黯然的模样，便想着荀欢心中想来也是愧疚的。心中那几分怨气也少了点，毕竟堂兄都不曾怪过他，自己又怎么好意思问责。
“阿兄自阳夏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家中，甚至连太学都不曾来。太常都亲自登门数次，可是阿兄却仍是固执的待在家里头。我听仆人说阿兄整日酗酒，一醉便是一个日夜，不分天昏地暗……我打小便一直很敬佩阿兄，虽然族人总说阿兄懦弱、不长进，可在我看来，阿兄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假日时日必然有所成就。”
听到顾明的话，荀欢便立刻震惊了。原来她这些日子来一直未在学堂里头见过顾澜笙是因为这个，她还以为他还在阳夏……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阿兄都这样了，顾嫣应当也会知会我一声吧。”荀欢不敢相信，那个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的少年，竟然被她伤成这样了吗？
她那时只想得是残忍一些，却没想到会造成这般结果。原本的荀欢若是知道顾澜笙变成那样，只怕是会难过至极吧……她都做了些什么糟糕的事情啊！
荀欢心中内疚不已，她紧咬着下唇，一不留神竟咬出血来。
“是阿兄不让他们告诉你的，顾嫣为此事已经恼极了，但阿兄和她说，若是告诉你，便断绝和她之间的兄妹情分，还让她不要对你做任何事情。”顾明缓缓道。
荀欢十指紧攥着。
是了，说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应该去和顾澜笙说清楚的。
告诉他，她不是真的荀欢，原本的荀欢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