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在阳夏的时候便看出来了，你喜欢宁赋渊，对不对？”程娇开口便是这般直接。
“我……”荀欢下意识便想辩解，程娇却不容她解释。
“你不必解释。”程娇立刻出言打断她，“我自小便认识他，自宁家的事情发生以来，他身上也有许多地方改变，我曾试着走近他，他却每每疏远我。我以为他已经将心完全冰冻起来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只是走近他心里头的那个人不是我罢了。”
程娇的话语有些落寞，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点都不示弱。
“不过我还没有输。”程娇话锋一转，视线又落在荀欢身上，“感情一事虽说没有适合与不适合一说，但是在别的方面我远比你适合他多得多。我并非示威，只是荀欢你自己心中应当早已隐隐有猜测，当年宁家上下全都死于一场大火中，那是一个家族，又岂能说覆灭便覆灭？陛下是主谋，但你敢担保，其它世家不是帮凶吗？而荀家、谢家又在这其中担任了多少的戏份，是冷眼旁观、还是落井下石？你和宁赋渊之间，究竟隔着多少东西呢，荀欢？”
荀欢的肩膀颤了颤，她看着程娇，却没有反驳半句，程娇说得没错，宁家出事时，没有一个世家伸出援手。少一个世家，便少一个对手。几乎可以和顾家并肩的宁家的消失，对许多世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心软，不愿相信事实会是这么残忍，一直自欺欺人着，将罪责归咎于忌惮世家的皇帝周况。若说有罪，其实每个人都有罪，而身在荀家的她，身上又有多大的罪？
会不会重到，让她在面对宁赋渊的时候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的十指紧紧的攥着衣袖，随后抬头直视程娇，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
程娇坦率直接，又对自己极有信心，所以才敢对她这样说话。荀欢欣赏她这一点，此时却有些讨厌起来。
“我和他之间隔着多少东西，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拿这般话刺激我，难道是希望我主动退出吗？”荀欢笑了笑，既然身为世家的女儿，程娇又怎么会是个简单角色，“你这般执着于宁赋渊，究竟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什么？你程家纵容你去追求宁赋渊，想来是有别的目的吧，程娇，我倒是好奇，宁赋渊究竟能为你们程家带来什么，竟然这般锲而不舍？”
身为程家的嫡女，程娇自然很难做主自己的婚事，只是她这般执着宁赋渊，那些程家的长辈若不是瞎子想来也会知晓此事。宁赋渊现在只是一介平民，究竟是什么，才让程娇和程家来放低身段，来相诱？
“荀欢你很聪明。”程娇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又徐徐道，“我知道你在探我的口风，只是程家与我是两回事，我喜欢宁赋渊，便这般执着，并没有什么错。宁赋渊有才华，又是四大世家之一宁家唯一的后裔，我程家相中他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我程家可不比你们顾谢荀三家，门下女子非嫁世家子不可，若我喜欢，皇子可嫁、平民百姓亦可嫁。”
荀欢莞尔一笑。
程娇的自信在她看来异常扎眼，但既然她这般刺激她，她也不会留什么好话。
“你说得这么多，也无非是因为你在他心里不及我，便从别处在显示自己比我好罢了。宁赋渊他的心在谁哪，我管不着，若你喜欢，便来抢。能不能抢走，是你的事情。”
这话多多少少有荀欢在里头逞强的意味，宁赋渊的心在哪她不清楚，他喜不喜欢自己，荀欢也不清楚，可是她不甘心程娇在她面前自信的说着这些话，就好像宁赋渊最后一定会在她身边一样。
原本的荀欢沉默寡言，安静自持，可是她不能，她不能事事忍让、遇上争执便沉默，大周的衰落颓败再不久的未来便会成为现实。她不能再逃避下去，躲在荀谢二家的羽翼之后，她既然代替了原本的荀欢而活，便有了守护身边之人的责任。
她虽不喜欢，有些事情却是逃不开的。
程娇默了默，这一番交锋倒是她处于了下风。只是她脸上没有一点颓然之色，看了荀欢一眼便道：“你倒是比小时候伶牙俐齿多了。”
荀欢也不甘示弱微笑作回应：“阿娇这是说哪的话，人长大了，自然是要变的。”
宁赋渊现在便有一个程娇在他身后苦苦追逐，若是日后功成名就，还不知道会惹来多少桃花。
荀欢微笑着看着程娇离开，只是在她离开后，荀欢的表情便又陡然一变。她以前的愿望便是借着荀欢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如今又多了一个，想和宁赋渊在一起。
隔着身份地位，也许还要血海深仇，她有些害怕，这份感情最后是否能开花结果。
她皱着眉头，走出了学堂，却没有急着回院子，而是往‘太渊’的方向走去。
虽然不知道宁赋渊在不在，但她忽然就是好像见他，哪怕是去到和他有所联系的地方也好。
到了太渊门口，如今已是九月，杏花自然早已凋零的干净，树枝上光秃秃的，荀欢伸手摸了摸，有些凉。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书阁，想起了与宁赋渊初遇的时候，他分明只是略微低下头来，微睨了那一眼。
她的心却不由自主的雀跃起来。
她以前总觉得世上怎么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可是遇到了宁赋渊，她才觉得原来世上真的有些人，一眼便可以喜欢上一个人。
从在意到关切，从关切到注视，从注视到怜惜，从怜惜到钟情。
原来她已经这么喜欢这个人了，她知道的不算早，却也没有太迟。
初入秋的寒风有些萧瑟，冷冷的刮在荀欢脸上，荀欢拢了拢衣襟，往书阁二楼走去。推开门，便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宁赋渊此刻正坐在桌案前，闭目养神。
他似乎有些疲惫，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见他这般，荀欢自然不忍心打扰，退后一步，打算小声离开。
宁赋渊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荀欢。”他唤她的名字。
荀欢回过身，发现宁赋渊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她。荀欢有时候觉得，宁赋渊看她的眼神永远总是虚虚渺渺的，她看不透，像是雾里看花一般，可是心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愈是看不清楚，便愈想走进。
此时若是离开则太过刻意，荀欢索性走上前去。见宁赋渊面前散乱着一大堆纸张，张张都有笔迹，却又被墨迹涂掉，荀欢随手拿过一张，扫了几眼便道：“你非官场中人，写这些策论做什么？”
荀欢来大周许久，浅显的字大概都能认得出来，联系上下文一猜测，便知道宁赋渊写的是策论。
“明年来春便中正官便要前来考察，若是我能写出一篇于朝堂有用的策论，想来跻身官场也更加容易些。”宁赋渊轻描淡写道。
荀欢却是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
“你也想要入朝为官吗？”荀欢问他。
“为什么要用也？”宁赋渊却笑了，抬起头看荀欢，他不明白为何荀欢要用这个‘也’字。
“因为历朝历代学子寒窗苦读无不为入仕，我以为淡泊如你，应当有所不同。”荀欢道，在她的心里头，宁赋渊一直是和旁人不同的。
宁赋渊在荀欢的话音落下之后便忽然看向荀欢，神情似乎有几分惊讶。不过一会便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和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罢了。”宁赋渊淡淡道。
但是，即使是宁赋渊如此回答她，荀欢却是不信的。
分明宁赋渊这个人，只是那个作者笔下的寥寥数字，而在她脑海中，眼前这个少年人的模样早已百转千回。
一时间，荀欢竟无法开口说些什么，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宁赋渊。
“这样看我做什么？”宁赋渊忽道，荀欢恍然抬头，看到他的眼眸中仿佛斟满了一斛笑意，唇角也是微勾着的。
只是荀欢疑惑，这个笑意是否真的到了他心底。
“什么？”荀欢不曾注意自己的神情，微讶道。
“你每次看我的神情，都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宁赋渊道。
“有吗？”荀欢每每看到他，宁家灭族的画面便仿佛涌到了眼前。她的确是同情他的，或是称为怜爱更为妥当。只是他说自己每次看他的神情都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荀欢却是不信的。
真的有吗？
宁赋渊没有回答荀欢，只是站起身来，笑着摸了摸荀欢的头。
“终究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啊。”宁赋渊低低叹道，语气中似乎带着点无奈。
荀欢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忽然一下子红了眼眶，她往前几步将脸埋在宁赋渊的怀里，用手臂圈住了宁赋渊的腰。
“你怎么了？”宁赋渊立即猜到，荀欢大概是心里有事，所以才会这般。
荀欢却没有回答宁赋渊的问题，只是只顾自的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道：“若是程家将程娇许配给你，你愿不愿意娶她？”
若是他做了程家的女婿，入朝为官想来也轻松许多吧。
宁赋渊，你愿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