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啊。”谢漱了然,又看向荀欢道:“既然如此你便过去吧。”
荀欢点了点头,往宁赋渊身侧走了走,却不料程娇的声音忽然传了来。
“宁赋渊。”她唤道。
荀欢回过身去一看,程娇已经走至宁赋渊跟前。
“程娇?”宁赋渊有些疑惑的开口,“你唤我何事?”
程娇微微笑了笑,便道:“父亲同我嘱咐,若是见着你,便替他问候一声,若是什么时候要来程家,尽管来便是。”
宁赋渊礼貌一笑,随后回道:“也替我和程先生说一声,多谢上次我去阳夏时他的盛情款待。”
“我会转告父亲的。”程娇回道,之后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挽住谢漱对荀欢宁赋渊二人道,“那我和阿漱先去位置上了”
宁赋渊颔首,谢漱便看向荀欢道:“那阿欢,我同阿娇离开了。”
荀欢点了点头,转身跟在了宁赋渊后头。
未时将至,广文馆里头学子们井然有序,太学生们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讲师的到来。
荀欢坐在宁赋渊身侧的软垫上,一边为他研墨,一遍问道:“萧岚道长会在太学呆多久?”
“三日。这三日每天未时他都会在广文馆为学子讲授《明经律典》。”宁赋渊回道。
荀欢愣了愣,手中研墨的动作停下,开口道:“可是这三日他都在广文馆授课,我该如何问他?”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太常吩咐授课结束后将记录下来东西再与萧岚道长核实一遍,你到时和我一起便是。”宁赋渊又道。
只是荀欢心里多少还有点担心:“若是萧岚道长不愿告诉我该如何是好?”
祭器丢失一事是萧岚发现的,那么顾琛调查时定然已经问过了萧岚。但这多少是涉及案情的事情,萧岚岂会轻易告诉她?
先前在祭天时她曾问过萧岚有关《明经律典》的事情,萧岚却只回他莫问二字,想来是并不打算告诉她的。不过既然来了,总得问问试试,尚有一丝可能,便不能放弃。
又过了一刻钟,萧岚便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头上的逍遥巾及肩,更衬得他宝相庄严,荀欢初见时便觉得他虽然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但眼中的风霜却全然不似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所有,如今再见他,依旧是这样的感觉。
他缓缓走至主座前,身后跟了个十二三的小道童,小道童强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步子却迈得一快一慢。
宁赋渊的位置便在主座一侧,萧岚自然注意到了宁赋渊,以及他身边的荀欢。他的眉头极其微微的挑了挑,却没有说什么,便到了位置上。
众太学生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萧岚身上。
大周以《明经律典》为主学,而精通《明经律典》的萧岚自然受到了太学生们的敬佩。
“我应宋先生之邀来为你们讲授《明经律典》,只是《明经律典》的学问奥妙玄奇,便是我也难一一尽述。故而,我不授课,只解惑,诸位在场的学子,若是对《明经律典》的内容有所疑惑,可以尽管来问我。”萧岚缓缓道,面色沉静,先前他曾主持过祭天那般的大场面,故而如今一个小小的讲座,自然也不会显得窘迫。
大周求学问知的风气较为开放,故而萧岚此言一出,学子们便纷纷跃跃欲试起来。
荀欢从这头看去,一下子便看到了人群之中的荀清将自己手举得高高的。荀清原本就是个好学的性子,平日头虽然文静腼腆,但这种求学得知的时刻,若是因为她的羞怯而错过,她打心眼里觉得可惜。
荀清的活跃被萧岚看在眼中,他用手点了点荀清的位置。
荀清顿时双眼发亮,有些惊喜的站起身来,问道:“这《明经律典》里头说世界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那么对于事物来说,什么才是消什么才是长呢?是单纯随着时间在量上的积累或减少,还是因着空间的变化于事物本身发生改变了呢?”
她问的深奥,荀欢自然听不懂。但隐约觉得便是类似道家那一派的说法,她抬眼看宁赋渊,见他嘴角正衔着笑意将荀清的话记下来。
荀清的问题提出,没过多久萧岚的声音便响起来:“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你可以用《道德经》的话去理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阴阳生道,时空宇宙本无定论,对于事物来说,消亦是长,长亦是消。”
“多谢萧道长,我理解了。”荀清回道,随后坐了下来。
荀欢却是一脸茫然,分明萧岚那番话说得玄之又玄,荀清又如何能懂?不过茫然了一会,荀欢便也释怀,荀清的境界终究与她不同,她不懂,也不代表荀清不会懂。
许多学子听了萧岚的话,也纷纷有所顿悟,垂首思考了起来。
此时又有人出声道:“《明经律典》里头的学问众多,萧道长都是用道家的资料来理解的吗?”
萧岚摇了摇头道:“《明经律典》一书乃陈留江氏一族费劲心血所铸作,其间不仅仅是道家,儒家墨家甚至巫也有所涉及。”
“既然萧道长对《明经律典》了解如此深刻,那么萧道长可否知道,陈留江家的后人如今在何处?世人都传言,《明经律典》一书出世之后,陈留江家便再无踪迹,那么这陈留江家究竟去哪了?究竟是为何抛下一族的荣耀而选择归隐山林?”
人群中忽然有人询问。
此言一出,众学子却忽然噤声。
陈留江家是世家里头的秘辛,无人敢提。那出声的学子,见众人忽然沉默,便有些胆怯起来。他寒门出身,因着才华进了太学,这世家里头的弯弯道道与禁忌,他自然不知晓,只以为这陈留江家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揣测谈资。
饶是沉静如萧岚,在涉及陈留江家一事时也皱了眉。荀欢离得近,故而看得更加清楚,萧岚的面色十分的不好。
荀欢心头隐隐有个猜测,这陈留江家踪迹一事,萧岚兴许是知情的。不过想前萧岚在祭天时都不愿意同她透露一点,如今又是这般众人的场合,他自然也不会说。
不一会,萧岚的声音便响起。
“陈留江家一族的辉煌都建立在扶持大周开国以及这本《明经律典》上,至于陈留江家一族的踪迹,不是眼下应该讨论的。无论如何,陈留江家都应该是大周的功臣,他们的踪迹不应当来给你们揣测亵渎。”萧岚的语气有些冷。
而那出声的学子也不过是因为好奇,见萧岚这般说话,便立刻惭愧的低下头来,满怀歉意道:“是学生鲁莽。”
学子这般道歉,萧岚自是不会再追究,随后又有不少学子问了问题,萧岚一一解答。
荀欢却开始心疼一旁做着笔录的宁赋渊。
毕竟写字不比说话的速度,自萧岚开始说第一个字起,宁赋渊的笔便没有停下过。荀欢那三脚猫的字体自然不能代他写,只能安静的在一旁为她研墨。
终于到了时辰,萧岚的授课结束,学子们守着规矩各自散去,荀欢将宁赋渊做的笔录整理好,放成了一叠,随后递给了宁赋渊。
“辛苦了。”宁赋渊含笑对荀欢道。
荀欢却觉得哭笑不得,分明一直奋笔疾书不曾停下的可是宁赋渊啊。
“那你不觉得辛苦吗?”荀欢反问他。
宁赋渊却又是笑着调侃道:“我有佳人红袖添香,有何辛苦?”
荀欢噗嗤笑出声来,她没想到宁赋渊此时还同她开玩笑。
宁赋渊的话语一落,便将那叠笔录放到荀欢手中,道:“你去找萧岚道长核对吧。”
荀欢皱了皱眉回道:“这怎么行,萧岚道长的话我没有半句听懂的,又怎么知道该怎么修改。不如你同我一道前去?”
“你尽管去便是,我做的笔录,不会有疏漏。”宁赋渊语气淡淡,却是自信满满,“更何况,你要去问萧岚道长一些问题,两人在场,萧岚道长许是不便回答。”
荀欢好笑,却是接过那叠笔录去寻了萧岚,萧岚此时正在广文馆的偏殿里头,准备离去。
“萧先生。”荀欢唤住了他。
听到‘萧先生’这个称呼,,萧岚的背明显一僵,他回过头来,便看到荀欢走了上来。
“又是你。”萧岚看向荀欢道。
荀欢笑了笑,回道:“是,又是我。”
想起先前偷听萧湛与殊容墙角一事被萧岚撞破,荀欢还是觉得有几分想笑。
“那么你今日来,是想问我有关祭器的问题吧?”萧岚甚至没有询问荀欢一句,便点出了她的来意。
荀欢一愣,道:“萧先生如何知道的。”
“若说是我算出来的想来你是不信的,但是你我遇见却当真是冥冥中已经注定的因果。”萧岚续续道,他分明笑着,眼中却闪过瞬间的落寞。
一改先前淡漠的语气,萧岚有些凝重的开口道:“先前同你过的那个‘阿意’,她叫江意,陈留江家的嫡女。”
荀欢呆呆的看着萧岚,萧岚这是打算告诉她一些事情了,荀欢不知道萧岚要和她说的事情涉及了大周多少的秘辛。
但,她恍然有种山雨欲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