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禹禹而行驶进了乌衣巷，宁赋渊忽然掀起了车帘，冷风嗖嗖的刮了进来。
“怎么忽然掀起了帘子？”在宁赋渊身旁的荀欢问道。
“你冷吗？”宁赋渊关切的问着，说着便将帘子又放了下来。
荀欢摇摇头，她身上穿了好几件衣服，自然是不冷的。
宁赋渊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原因，只是十岁之后便在没来过这个地方，七八年过去，想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样子罢了。”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荀欢心却止不住的一疼。她伸出手，放在宁赋渊的手上，同他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宁赋渊不过是偶尔提及，荀欢看他的眼神便好像快要滴出水来。她很聪明，只是心太软，这样的女孩，若是没有人将她好好护着，迟早会在世家的斗争中融为一袭白骨。
想到这点，宁赋渊摸了摸她的头。
“荀欢，我并不是希望你同情我，你的心肠太软，注定做事情会优柔寡断。若是有一日，世家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时，身为世家儿女的你，该如何是好？”他的语气极温柔，说得却是荀欢每每忽略的一个事实。《滟色妖姬》的后半段故事，让荀欢早已知道了世家注定会终有一日被推上风口浪尖。
不过荀欢眼下却想下意识的忽略。她讪笑道：“这和我喜欢你是两回事，更何况，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便好，我只想过好眼下的日子。”
愈是清楚便愈是害怕，愈是害怕便愈是惶恐，不愿去面对。
宁赋渊看了荀欢一眼，别再没有说话。
她终究还是个小丫头。
马车到了荀府前，耳畔不断有鞭炮声混在呼啸的风声中窸窣作响。
荀欢刚下了马车，便有一个小身影从荀府门口迎了出来。
“阿姐！”小身影扑到荀欢身前，抱住了她的腰。
“阿竹？”荀欢轻唤道，将小男孩抱在怀里。
这是荀清同父异母的妹妹，是荀清父亲的妾室所出，但荀清的父母之间关系极融洽，阿竹的母亲生下阿竹之后因为身子虚弱不久便去了，荀清的母亲也将阿竹视为己出，悉心照料。
荀欢捏了捏眼前小男孩仿佛糯米汤圆的脸，先前在荀家她见过荀竹几次，便觉得这是个可爱的孩子，因为母亲早逝的关系，十分乖巧懂事。
宁赋渊走至荀欢身后，见她牵了个小男孩，唇角便微微勾了勾。荀欢见宁赋渊走来，便牵着阿竹的手手同他道：“这是我阿伯的孩子。”
荀竹将身子埋在荀欢身后哦，偷偷的探出一个脑袋看宁赋渊。荀欢轻轻的拍了他的脑袋，叮嘱道：“叫宁哥哥。”
“宁哥哥。”荀竹听从荀欢的话，乖乖唤了一句。
荀欢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道：“宁哥哥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多让着他些。”
荀欢此言一出，宁赋渊终于破功，用袖子掩住了此刻脸上正浓的笑意。
荀竹闻言咧嘴一笑，道：“阿姐，宁哥哥是不是你的‘如意郎君’？”
“是不是又偷看你阿清姐姐的话本子了？”荀欢没有回答荀竹的问题，反而问责道。
荀竹撇了撇嘴，道：“阿娘说谢家的孩子在我这个年纪便可以出口成章了，塞了我许多书，我不喜欢，便偷看阿清姐姐的话本。阿姐，你可不要告诉阿娘啊！”
他扯住荀欢的袖子可怜巴巴的哀求道。
荀欢捏了捏他的小鼻子道：“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外头的雪还在下，荀欢拉着荀竹的手便踏进了荀府。宁赋渊跟着荀欢踏进去，却又忽然滞住了步伐，漫天飞雪摇曳着，乌衣巷中深宅旧院，青砖小瓦，似乎与当年他匆惶离开时一般无改，只是他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又回到了这里。
他嗤笑一声，眼底的落寞的一闪而逝，荀欢走在前头，未曾回头，所以没有注意到宁赋渊此刻的神情。
若是注意到了，只怕又要心疼了。
在荀家人面前，宁赋渊表现得极为从容。大家都仿佛极有默契，绝口不提宁家的事情。宁赋渊在师长处的口碑极好，鲜少夸人的荀逸提起他也是赞不绝口。荀欢打心眼里为宁赋渊开心，既然荀家人不讨厌宁赋渊，那么她和他之间的未来，也许会更加明确一些。
便是做了七八年的平民百姓，宁赋渊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也不输于任何一个世家子。
宴席上，免不了要小酌几杯，宁赋渊不好推拒便饮了些。荀欢吃着菜，又小心翼翼的关注宁赋渊的一举一动。
一场年夜饭，却是彼此各怀心事。荀攸与谢微并不亲昵，席间也少有言语，倒是荀清的父母两人并肩坐在一处，偶尔说些体己话。荀老太爷年事已高，只在席上待了一会便离开了。
宴席到了戌时便散了，宁赋渊便要起身回太学。荀欢原本的意思是留他在荀家住一晚，可是宁赋渊执意推脱，荀欢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眼睁睁的任由文管事领着她离开。
回房的路上，谢微站在荀欢身边，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对那宁赋渊有意？”
荀欢对宁赋渊的不同，谢微多少都看在了眼中，毕竟荀欢是自己亲身的女儿，若是连女儿的心意都不曾发现，她便枉为母亲了。而荀欢也没有打算瞒着谢微，她先前在祭天时便问过谢微这个问题，但是那时是无心，却没有想到如今一语成谶。
“是，我对他有意。”荀欢朝谢微一笑，乖顺的回答。
谢微也笑：“当真有世家女儿的风范，有意便是有意，毫不隐瞒。”
“母亲，我先前曾问过你，若是我心上之人是平民该如何是好，那时我对宁赋渊并不全然是男女之情，只是无心一问，母亲你却说会允我。因为母亲的话语，之后我才逐渐对宁赋渊上了心，若是母亲当初不那般告诉我，我也觉得同他之间无望，也不会任由着自己性子喜欢上他。”
荀欢缓缓道，她真的很感谢谢微所予她的包容。
“这么一说，你喜欢那宁小郎，还是因为我的话？”
“然也不然。”荀欢故作神秘一笑，“可是母亲，我当真喜欢这个人，他在我生命里头，我便觉得每一日都是快活的。”
谢微脸上笑着，眸色却是一黯。天色已晚，荀欢自然看不清谢微此刻脸上的神色。欢儿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她初初喜欢荀攸时的样子，那时候便觉得，生命里头有这个人，一切都鲜活了起来，却没有想过，逐渐深入的喜欢下去之后，是更深的万劫不复。
但是，欢儿至少不是一厢情愿。
“好。”谢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好，她本就没有再奢望什么，如今只希望欢儿能过得比她幸福。
“母亲……”谢微一个字，便让荀欢打心眼里觉得温暖。她走上前抱住了谢微，又唤了一声母亲。
心中却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偷，代替了原本的荀欢而活，又占了她母亲的宠爱。但是原本荀欢终究已经逝去了，而她要做的，便是代替原本的荀欢，守护好她所珍视的一切。
“我方才同文管事吩咐过，让他借口马车车轮有些问题，拖住了宁赋渊，若你想要送他，现在去也许还来得及。他如今一去，你们怕是要好一阵子才能见面了。”谢微忽然道。
荀欢先是一愣，随后恍恍惚惚的松开了谢微，笑出声道：“我倒是没有想过母亲你还会做这种事。”
谢微指了指自己的头道：“怎么说我也是世家的女儿，总要动些脑子。”
荀欢又是笑，但随即便道：“母亲，那我去了。”
“去吧。”谢微点了点头。
眼下这么冷的天，若是宁赋渊在荀府外头等着马车，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冻着。荀欢想着，便跑了开。
素槐见状，便想跟着荀欢一同前去，谢微却唤住了她。
“文管事在，你便不用去了。”
素槐应了声是，最后没有跟着荀欢前去。
荀欢在雪地里头跑着，一个又一个浅浅脚印搁在了雪地里头。她跑的气喘吁吁，口中吐出的热气遇着空气便凝成了水雾。终于到了荀家门前，宁赋渊正站在大门一侧，看着门前纷纷扬扬的飞雪。他穿着雪白色的衣袍，衣摆随着风摇曳着，背影看上去孤寂又落寞，仿佛融在了这雪夜当中。
“宁赋渊！”虽然离着宁赋渊还有一段距离，荀欢却便跑着便唤了他的名字。
宁赋渊听到声音回过身来，便看到风雪之中，有个穿着桃红色小袄的小姑娘正不顾一切的朝他跑来，她的鼻子因为冷风被冻的微微发红，只是出口的话语却是清晰又坚定。
宁赋渊。无论这个名字曾经有过什么意义，又背负了什么，但在这一刻，从这个小姑娘的口中唤出来，却令他真真切切的感到欢喜。
“荀欢。”
他也动了动唇，唤了她的名字。他朝她伸出手，小姑娘跑到了他的面前，拉住了他的手，最后又跌跌撞撞的落到了他的怀中。
真是个小姑娘啊。他叹息，心头却没有由头的觉得一暖。
他愿意她做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