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纸钱满目乱飞,招魂幡四下乱舞着,穆苒穿着孝衣,跪在火盆前一张张的烧着冥钱,哭干泪水的眼红肿的吓人。因穆苒无娘亲,穆醇死后,师父为大,穆醇的葬礼是甄韦帮她操办的。
乔郎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同她一起守了好几夜的夜。他疼惜穆苒,可是一点点安慰她的方法都没有,只能默默的陪在她的身边。
晚间,御医史大人过来,吊唁了一番,朝着乔郎投以眼神。乔郎怜惜的替穆苒擦擦眼泪,柔声道,“我一会就回来。”
“嗯。”穆苒木然望着灵牌应了一声,双目空洞的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的心力。
乔郎和史大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乔郎询问道,“请问史大人在侍御史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吗?为何侍御史大人会一夜暴毙?”
“唉……说来也怪。”史大人重重的叹息,将他这几日研究的结果同乔郎言明,“从侍御史大人临死前的症状来看,极像突染恶疾,但下官却未从侍御史大人的身上发现生病的迹象。下官又着手差找有无中毒迹象,可惜也是没有。不过下官发现,侍御史大死后眼球放大,瞳仁涣散,眼白充血,像极了受到极度惊吓而亡。”
“极度惊吓?”乔郎眉目紧蹙。
不该啊!
依照他对穆醇的了解,穆醇为人正直,胆量也非弱小之人,怎么会受到惊吓而亡呢?
“还有没有什么线索了?”乔郎深思了一番,又问。史大人摇头,提点道,“若是左将军大人真想追查此时,可从近段时日,侍御史大人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查起,这些穆姑娘应该比别人都清楚。不过眼下穆姑娘极度伤心,下官建议将军不要在此刻同她说这些事情,以免刺激到她。”
“我知道,多谢史大人了。”乔郎对着史大人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史大人吓的连连退步,“不敢当不敢当,将军万不敢行此大礼,折煞下官了,下官只是行分内之事。”
“那烦请史大人日后再查到什么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于我。”乔郎道,“她一个人在灵堂,我放心不下,我先去看着她。”
“那将军请回吧,下官也要告辞了。”
两厢挥别,各自一方。史大人离开了穆府,一个人沿着长安城街头走着。他的府邸,离穆府只需要走三个街头就行了,也不算远,故而来的时候并未乘坐轿辇。
在长安城一处深巷的拐弯处,忽地有狂风掠过,一个漂浮的黑影出现在了史大人的面前,他戴着黑色的斗笠,狰狞的笑着,“呵呵呵……史大人……”
“你、你是谁?”史大人吓了一惊,捂住胸口道。
他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插手穆府的事情。”
“你,难道你……啊……”史大人指着他,颤颤巍巍的说。突然,他的眼睛瞪大,瞳孔缩放。
戴斗笠的黑衣人身形漂浮,直直的从史大人的胸膛穿过,回头朝着他望去,勾唇冷笑。
直到看着史大人倒在了地上不住抽搐,他才然后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
乔郎跟哀帝告了几日假,帮着将穆醇葬礼操办完毕。等一切诸事了了之后,穆苒的姑父王安和师父甄韦,乔士人都在穆府前厅坐着,一副商议大事的样子。失去了亲人的穆苒,还未从伤痛中醒转,一直要乔郎陪着自己坐在主位,手惶恐不安的抓着他的衣袖,茫然无措的望着众人。
“苒苒啊……”姑父王安先行开了口,“你爹爹不幸去世,如今丢下你一个人,将你放在穆府,姑父不放心啊。”
穆苒,“……”
“现在你的亲人,都在这里了,要么你看看跟我们谁回去吧。”王安环视了一眼众人,视线落在穆苒的手上。
她的手,正反复的拽着乔郎的衣襟。
王安叹息,“苒苒,你爹爹在世时,曾将你与左将军结了亲。可惜,你爹爹临终前,你同左将军也并未完婚,此刻若是跟左将军回家,于礼不合。况且生父亡故,子女守孝三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不能在你爹尸骨未寒之时……”
“我守孝,守孝……”此刻王安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宛着穆苒的心,她全身如若跌落了冰窖,一遍遍的重复着。
乔郎在她的身边半蹲,疼惜的揉着她的发丝,柔声道,“好苒苒不怕,你好好守孝,我陪着你。”
乔士人,“……”
王安神色复杂的望了二人,终是无奈叹息,“苒苒,你是我的侄女,我不忍将你留在这空荡的穆府。要么,从此之后,你跟姑父回去可好?正好你姑姑也放心不下你,你若去了姑父那里,你姑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等你守孝期满,姑父替你做主婚事可好?”
甄韦抬手否决,“唉,乐昌侯此言不妥。穆苒是我的爱徒,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的爹爹故去了,她还有我这个师父,怎能劳烦乐昌侯呢?”
“这……”王安深思,“可我同穆苒,是血脉关系,若我不接她回府……”
“乐昌侯放心,我是穆苒的师尊,若我在世一日,定不会让穆苒成为孤儿,以后我便是她的父亲。”甄韦打断了王安的话,转而行到了穆苒前,温声道,“苒苒,爹爹走了,你跟师父回去好不好?”
穆苒,“……”
“师父那么疼你,你还信不过师父吗?放心吧,以后师父就是你最亲的人,等你守完孝,师父一定亲自操办你和左将军的婚事。乔大人,你觉得呢?”说着,甄韦转而朝着乔士人望去。
“这样也好……”穆苒确实未过乔家的门,此番她还有姑父、师父在,怎么排,穆苒也不适合此刻住入乔府。
亲人逝世,孝子必须守孝三年不得谈论婚嫁之事,这是远古流传至今的习俗。更所谓百善孝为先,他也不能让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日后被他人戳脊梁骨。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甄韦内心狂笑,面上却波澜不惊,柔声跟穆苒说,“那苒苒,你把东西收拾一下,跟师父回去。”
“我不走……”穆苒鼻尖一酸,眼眶红了。
“为什么啊?”甄韦问。
“这是我的家啊!不管爹爹在不在,这都是我的家啊,谁会离开自己的家啊?”穆苒噙着眼泪,悲伤道,“这里有我娘亲,有我爹爹,有我长大的一切痕迹,有爹爹跟我一起种下的花花草草,我不离开他们,离不开……我更不想寄人篱下,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家……”
甄韦,“苒苒……”
“师父,我知道你疼我,舍不得我吃苦,可是我真的离不开他们。”说着说着,穆苒的眼泪又滚滚而下,她颤抖的起身,扶住门框,向着满院望去。
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年幼时蹒跚学步,穆醇牵着她手的地方。
如若可以,就算亲人故去,谁会愿意离开充满记忆的故土呢?
寄人篱下的日子怎么样?她真的不知道。
“可是苒苒,师父放心不下你啊……”甄韦还试图劝她。穆苒擦了擦眼泪,回头望着甄韦,坚定道,“师父,我长大了,我离不开这个我长大的家。”
甄韦,“……”
一直沉默的乔郎终于开了口,“好了,太常薄大人,既然穆苒不愿意离开,那就不要再勉强她了。”
“可是……”甄韦敛眉。
“我自己的未婚妻,我自己会保护,有我在,我不可能让苒苒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的事情就不劳烦诸位大人了。”乔郎走到穆苒身边,替她细细的擦着眼泪,坚定道,“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请诸位不要以关心她的名义来道德绑架她。”
“你……”他一言,甄韦脸色变了。
“好苒苒,我们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待着,你若是害怕,我常常过来陪你说说话。”乔郎如若看不见甄韦的脸色,更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捧着穆苒的脸,心疼的揉着她红肿的眼眶哄着,“乖,不哭了,再哭眼睛都要哭瞎了。”
“嗯。”他的眼神,是此刻她所有的依靠,有着她所有的安全感。她含着泪花,哭着点头。
“若是诸位大人无事,我送苒苒回房休息了,失去穆伯伯的这几日,她吃睡不安,现在心力交瘁,不便多陪。”乔郎转而对乔士人道,“爹,帮孩儿陪陪诸位大人,孩儿先告退了。”
他将穆苒护在怀中,对着穆苒的贴身侍女安竹吩咐,“你去给小姐打点洗脸水送到房中。”
言罢,他再不理会众人,扶着穆苒虚弱的身体,回了穆苒的闺房。
他走后,几位大人的脸色纷纷有些不同程度的僵硬。先是乔士人尴尬的笑,“乐昌侯,太常薄大人,小儿……”
王安是真心心疼她这个外甥女,摆摆手道,“罢了,反正苒苒是左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她将来也是你乔家的人,左将军照顾她也在情理之中,我这个做姑父的,就不说什么了。”
老奸巨猾的乔士人拉长语调,一脸的询问,“那太常薄大人呢?”
“既然苒苒不愿意跟我这个师父走,那暂且随她去罢,等过几日她心情好了再说,毕竟我是她师父,也等同她的父亲,我不可能不管她的。”甄韦回。
“哈,那等穆苒缓过情绪,让她自己决议去留吧。侍御史虽然过世了,但是他的家宅都还在。穆苒若能用心,穆家也未必就这么轻易倒下来。更何况我们乔家、乐昌侯还有作为她师父的你,一定会格外关照她的。是吧?”乔士人满脸和善的笑,视线一一扫过王安和甄韦。
“那是自然,我王安在一日,就不会任人欺负我的侄女!”王安当即表态,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那么太常薄大人呢?”乔士人看向甄韦。甄韦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很快的恢复正常,他也同王安一般,“是,有我这个师父在一日,谁都休想欺负穆苒。”
“那便这么定了吧,穆家不散,以后穆家由穆苒当家做主。”乔士人面色一冷,朝着堂外的众家丁望去,满脸威严道,“从今日起,你们仍留在穆府伺候穆小姐,不可认为她一个弱女子便随意欺负她。不要让我、乐昌侯、左将军、太常薄任何一个人听见你们对她照顾不周的话!”
“喏。”侍女、护院巴不得穆家不解散,赶紧齐声应道。
穆老爷待人忠厚,穆小姐性格随和,一点都不像别人家的大小姐那般那伺候,穆家要是散了,他们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差事做啊?
“如此便好。”乔士人满意的点头,转而对着两位同僚道,“穆府这般,也不便招待二位,要么,今日到我府上款待二位连日来的辛苦吧。”
“不必了,这几次乔大人也是劳累,不叨扰了,我先回家给苒苒的姑姑透个信,好让她放心一下。”王安先行告退。
乔士人看向甄韦。
甄韦神色若常的笑,“那我也不叨扰了,我改日再来。”
“好,太常薄大人慢走。”乔士人颔首微笑,目送甄韦离开。乔士人不见,在甄韦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神阴毒至极。
待甄韦一走,乔士人嘴角的笑容僵了,急急的走向着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