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灵山半山腰。夕阳西斜，余晖懒懒散散的洒在郁郁青山之中，满目望上去如同离开时无甚差别。归巢的鸟儿，从天空盘旋而下，啼叫声响彻了苍穹。连续多日赶路，终于到了灵山的季尘，仰头望着相熟到血液里的山脉，思念和伤怀在眸中浓烈，久久的散之不去。
仍记得，那时离去，说的那般决绝的话语。此番归来，她要以后颜面面对曾经疼爱自己的师父师兄？
“别想了，上去吧，若是再耽搁，今天恐怕是到不了玄灵观的。”鹊翎的声音从旁传来，拉回了季尘的思绪。
“哦。”季尘强压下心间的百转情绪，同鹊翎一同踏着石阶，一步步的往山中走。鹊翎在旁低低叹息一声，不言。
“你不问问我是怎么被逐出师门的？”走了许久，季尘随口的问。这个世界上，被逐出师门的理由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且一般自诩清高的人，应该是不会同一介被逐出师门的弃徒走近。
“去年初次在骷髅山遇见你的时候，你有怀孕的迹象。”鹊翎三言两语，便大致道出了她的猜测，“应该跟那个孩子有关吧。”
“……”季尘静默，眼睑缓慢垂下。
“我不是古板之人，只是听说玉尘子师兄甚少收居士为徒，那么算起来，你应该是门下正式出家的弟子，也就是说，那个孩子……”鹊翎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在玉尘子师兄的眼中，不该存在。”
“是啊，不该存在。”季尘苦涩的回。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该或不该存在的人。只是那个孩子，最终是没有来到世界上。不管是被恶灵占据，还是被乔郎拽出，他们确实是有缘无份。
鹊翎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呢？同他父亲在一起吗？”
“并没有。”季尘神色自若的摇头，平静的脸看似化尽了烟云，“他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鹊翎无言，低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季尘强压下心间的难过，加快步伐朝着玄灵观奔走。至于孩子，她相信还会有的。漫长的年月能够相守，她和乔郎还有孕育一个可以让他们都欢喜期待的孩子。
“来者何人！”眼看就要靠近玄灵观正门的时候，玄灵观上空突然警钟长鸣，无数观中弟子戒备的拿着武器冲到了山门，如临大敌的望着季尘和鹊翎。
“广临师兄……”领头的那个人，季尘认识，忍不住的低喃着，心如刀割。广临也看清了季尘，神色微愣，“小师妹，怎么是你？”
“广临师兄，你们这是怎么了？”心间虽隐隐有些猜测，但是季尘还想确认性的问问这番阵仗，是不是冲着她而来。
广临左右环视了一下，面露焦急，冲着季尘压低声音，“小师妹，你现在不能回来，赶紧走！”
“广临师兄……”
“快点啊，晚了师父师叔他们都会过来，你就走不了了。”广临急的额头上冒汗，冲着身边的两名师弟吩咐道，“广安广静，你们快去看看，师父到哪里了，尽量拖着他一点。”
“是！”都是一起长大的，广安广静都不愿意伤害季尘，听了广临的吩咐后，急冲冲的回道观。
望着他们，季尘的眼眶红了。广临急切的催促道，“小师妹，你还愣着干什么？有什么话要解释，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你再不走师兄真……”
“广临，是小师妹回来了吗？”广临的话还没说完，更加熟悉的声音传来了。季尘循着声音望去，鼻子更酸了。是二师兄和三师兄方越和三师兄桑海。往日在道观，除了唐澈，便是二师兄最疼她了。
季尘忍住心痛，应声，“二师兄，是我。”
方越怔怔的望着季尘，突然沉默了。广临紧张的拉着方越的衣袖，劝解道，“二师兄，小师妹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怎么可能……”
话未完，方越手掌一抬，再度打断了广临的话。他动了一下身子，默默的向着季尘走来，昔日宠爱的眼神中，藏着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话语。季尘愣在原地，呆滞的望着在她仅有一寸距离停下的方越，泪光在眼中闪烁。
忽地，方越左手冷不丁的将季尘手腕一握，右手直接将她手中的紫霄剑拔了出来。鹊翎先行反应过来想要阻拦，但见方越脚步一转，紫霄剑峰抵住了自己的咽喉，转而背对着季尘。季尘愣愣的望着方越，剜心般的痛楚撕裂着她的心扉。
“来不及了，劫持我！”方越刚做好这些动作，观内许许多多的脚步声临近，他焦急的冲着身后的季尘压低声音道。
季尘像傻了一样，凝视着方越的侧颜，贝齿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方越见季尘杵着不动，压抑的咆哮出声，“快啊！”
“二师兄，我不……”季尘倔强的摇头，一步步的往后退却。方越被季尘气的语无伦次，“那个青谷说，是你杀害的大师兄，说你是山鬼所化，师父正在气头上，肯定听不进你的解释，你不要蛮横行事，快听二师兄的，全身撤退才是要紧的！”
方越的三言两语，肯定了鹊翎和季尘的推测。季尘只是看着方越，心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动，“二师兄，你相信我？”
“当然相信你，往日里你最喜欢大师兄了，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睡觉都爱黏着大师兄，你怎么可能杀害大师兄呢？再者说，你在观中长大，你若是山鬼所化，早被发觉了，还容今日青谷来揭穿你？只是半年前大师兄故去，师父受了不小的打击，此番肯定……”
“越儿，你在干什么？”话说着，玉尘子已来到了山门，昔日眼中的疼爱全然不见，目光如鹰的看着季尘和方越。
“师父，二师兄和小师妹……”桑海欲行替他们辩解，玉尘子脸色一冷，“喊谁小师妹？”
“我……”桑海语塞，头低了下去，
“怎么，你二人是意图在我面前演戏吗？”玉尘子厉声问方越，“你若这么喜欢护着她，干脆拔剑自刎算了！”
方越急的手足无措，“师父，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小师妹是您带大的，她什么性格您最清楚了啊！您不能完全相信一个外人的话啊！”
青谷不悦的回，“贤侄这话就见外了，我好歹是你的师叔，怎么是外人呢？”
“你是紫金观的人，我玄灵观的事情对于你来说，本就是你门外事，哪里由得你插手？”方越丝毫不退的回，恳切的对玉尘子说，“师父，你总不能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小师妹，直接给她定罪吧！”
“辩解？”玉尘子冷笑，“那她能跟我说，澈儿的死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吗？”
“小师妹，你快跟师父说明白！”众人纷纷附和，催促季尘解释唐澈之死。季尘望着满眼都是焦急和关切的师兄们，无数的话在心里盘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萧亭嘱托过，就让唐澈在他们心中死了，关于他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要告诉玄灵观的人。且即便萧亭便是唐澈，尚且好好的存在着，她也不能说唐澈的死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哈，怎么样，说不出来了吧？”青谷得意的笑了，“她啊，不但害死了你们的师兄，还是一介山鬼所化。”
众师兄们全然不信，“不可能！师父，你千万不能相信啊！”
“是吗？既然都不信，那我们就试试吧！”青谷神色一凛，手中早已备好的符咒在口诀的默念下，红光大盛。敕令鲜红如血，光芒齐齐的向着季尘的身躯蹂躏。季尘心惊，急忙运功去挡。她这一运功，身上凛冽的阴气在敕令之下暴露无疑。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先前还能选择不信的师兄们，眼前此番情形的立于之前，也容不得他们不信，他们的脸色全然变了，皆都难以置信的望着季尘。师兄们开始怀疑的眼神，刺激了季尘，她心如乱麻的忘记了抵抗。
青谷狡黠的一笑，又是一张敕令符藏在手中闪现，径直的向着季尘的胸膛。鹊翎心急，急忙大喊，“小心！”
季尘猛的回神，再想躲避已是不及，敕令虽错开了她的胸膛，却毫不留情的割进了她的左臂。
伴着‘兹兹’的灼烧声响起，季尘痛苦的单膝跪地，捂住了自己受伤的左臂。青谷指着她的伤口大喊大叫，“你们快看快看，若她不是山中鬼魅所化，为何会被敕令所伤？而且她的伤口根本不见血肉！她分明就是迷惑你们的妖孽！师兄，你这满观的人都被她欺瞒住了眼睛，否则你观中几百号弟子为什么都要替她这一介山鬼求情？”
“师父……不是……”季尘心似刀绞，却百口莫辩的望着玉尘子。玉尘子也在望着她，终是动了一下脚步，缓步向她而来，眼中皆是愤恨。他冲着季尘道，“住口，谁是你师父？”
“师父……”季尘脸色苍白的看着玉尘子，拿过了方越手中那把曾是他赠予她的紫霄剑，剑刃对着她咽喉。
“杀了她，她本来就是一介山鬼，不杀她必定祸害无穷。师兄，你不能心软！”青谷在旁蛊惑着。
鹊翎终是听不下去了，八卦镜掌中一横，厉声道，“玄明，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今日要替茅山一脉清理门户！”
“她是同伙，她也是山鬼所化，是她指使她来迷惑你们的，你们快收了她，将她关进妖塔！”听着鹊翎喊出了他昔日的名号，青谷跳着脚，指着飞身而来的鹊翎，不停的往她身上泼脏水，自己却拼命的往后山逃。
这个该死的丫头，是怎么知道他以前叫玄明的？
“想逃，没那么容易！”鹊翎哪里给青谷逃跑的机会，追着他一路向后山而去。
“师父，我不是山鬼，我不是……”眼见着养育自己成人的师父，同自己刀剑相向，季尘连动弹都力气都没有，噙着眼泪低声辩解。
“那你说，澈儿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玉尘子没有同她言说山鬼一事，依旧不能释怀唐澈的事情。
唐澈是他的大弟子，是他所有徒弟中资质最好，给予厚望的一个人。他很早前就想着，若是自己那一日逝去，唐澈便是玄灵观的下一任观主。如此这般倾注了毕生心血，在听到他死讯的时候，怎么能不痛彻心扉？
辩无可辩的季尘，满面皆是痛苦，“大师兄……”
“我真恨，当初怎么就将你从山中捡了回来！若不是你，澈儿怎会死去？既然你是山鬼所化，我也无须对你留情，今日你就给我的澈儿作陪去吧！”说着，玉尘子的眼眶也红了，锋利的紫霄剑冲着季尘的心房刺去。旁人要杀她，她还可以还手，可是眼前这个是待她恩重如山的师父，她怎么能？
默默的，季尘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眼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