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山林中,起了新坟。季尘立于坟前,望着空荡荡的石碑,良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白焱说,唐澈就被他安葬在这里。
白焱是只在骷髅山守着棺木修炼几千年的白狐,他很少踏足人世,他不知道现代这个社会安葬人需要进陵园。当时他带着唐澈的尸体在县城中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安葬地点。他只好带着唐澈的尸体跑到了山上,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将唐澈埋了。
听着白焱的讲述,无限酸楚在季尘心间涌动,她咬紧了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大师兄,活着的时候在人间除魔降鬼,爱护自己的师弟师妹,可是临了临了,就连一快很好的墓地都没有,只能孤零零的葬身在这深山中,连一座墓碑都没人为他刻下。
她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唐澈的坟前一动不动,从清晨到日落,整个人像傻了一般。放心不下的白焱,一直偷偷的跟着季尘,变成白狐藏身在了一颗树上不安的看着季尘,生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果真,等到夕阳染红了天际的时候,一直握紫霄剑的季尘,慢慢将剑出了鞘,剑刃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了幽寒的光芒。
她眉目冰冷,长剑横于眼前。
白焱心里一慌,急忙从树上跳下。然而未来得及阻止,那锋利的剑刃已割破季尘的掌心,鲜血一滴滴的从她手掌的伤口渗出。
跳到季尘面前的白焱音量一提,焦急的说,“穆苒你在干什么呀!”
季尘仿佛看不见白焱,上前两步在唐澈的面前蹲下,她死死的咬紧牙关,用鲜血在墓碑上面写下了:灵山玄灵观大弟子广烨道长之墓。
广烨,是唐澈的道号。
在道家,只有升了字表,有了道号的弟子,才会被祖师爷相认。以往大家叫习惯了唐澈的俗家名称,鲜少叫他的道号。
而这墓碑上,没有写立碑人。
因为她已经是被玄灵观逐出了师门的弟子,她的名字不配出现在祖师爷的面前,也不配出现在他的墓碑上。
但是,季尘知道,从此唐澈已经成为了她心口的一个抹不去的朱砂印,他比鲜血还要红上几分。
“穆苒……”本以为她是想要抹脖子自尽的白焱松了一口气,心疼的望着眉目如冰的她,嘴巴张张合合良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
季尘冷冷道,“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三遍,我不是穆苒!”
白焱,“……”
“我要陪我的大师兄说话。”季尘看都不看白焱一眼,冷漠的样子,分明是下了驱逐令。
白焱动了动嘴角,无可奈何的摇头走了。等走远之后,他又变成了一只白狐,躲在她望不见的地方看着她。
山中,又静了。
北风的呜咽声,似在悲鸣。那刺骨的寒意于身,季尘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的冷。她身子一动,坐在了地上,头依靠着墓碑,缓缓的阖上了眼睛。
眼泪在合起的眼中偷藏,不知不觉的顺着睫毛滑落。
日落月升,漫天的星光依稀,一直靠着墓碑的季尘,有梦袭来。她感觉,墓碑变成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随时随地可以让她依靠的胸膛,是他的胸膛。
“大师兄……”她在梦中呢喃,回头望去,看见他温柔疼惜的目光正望着她,习惯性的揉着她的额头。
他在她的耳边呢喃,“师妹,天很冷,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她噙着泪花,“大师兄,我想你……”
他笑了,“哈,大师兄也想你。对了,你下山之前,大师兄说过要教你丹策双剑,还想学么?”
她哽咽点头,“想。”
“好,我来教你。”朦胧中,他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中握着紫霄剑。他娴熟的带着她的身子,翩雾如飞。
丹策剑法,舞起来,本就如同跳舞。
她一直都很喜欢,可惜总是错过机会。
“大师兄,等我练好剑法,我一定给你报仇。”舞着舞着,她的心如刀绞,眼泪如雨而下。她说,“从今天起,我活着的动力,就是给你报仇。”
他温和的笑声传来,“哈,傻师妹,仇恨太令人痛苦了,活着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恨一个人远不如爱一个人快乐,你怎么又记不住了?”
“大师兄……”
“好师妹,人生短短几十载,比仇恨美好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若实在心中过不去那道槛,就帮大师兄完成最后的遗愿吧。”
“什么遗愿?”
“走遍天下访遍州。”
“不,不,不……”
“去吧,生命太短暂了,若是心中只有仇恨,哪看得见满眼繁花锦绣?那样的话,待百年之后,不会觉得太可惜了吗?你答应大师兄,不要为了所谓的仇恨,丢失你原本的自我。”
唐澈立于季尘的眼前,对着她满目皆是和善的笑容。季尘望着唐澈,不停的摇着头,由心深处,不想听从他的话。
“傻丫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若还想着大师兄,就听从大师兄的话。”
“大师兄,你要去哪儿啊?”
季尘心惊,急忙朝着唐澈奔跑而去。然而又像上一次在那黑暗深渊一样,当她想要伸手抱他的时候,他的身影虚晃变成了无数星星之火,她从他的身体直接穿过。季尘以抱人的姿势,背对星火,泪花在眼中闪动。
“永……远……别……过……”璀璨的光华,一点点的飘散在空中,他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揉碎着季尘的心房。
“大师兄不要走!”季尘猛的回头,环视着天与地,慌乱的呼唤着。可惜,任她喊到喉咙沙哑,也无人再应她。
她从睡梦中惊醒,全身冷的如若深陷冰窖。她木然的回头,朝着身后的墓碑望去,久久回不了了神。
她睡着了,她做梦了。
睡梦中,他让她完成他的遗愿,去走遍天下访遍州。
然而,这可能吗?
黑夜中,一直化作白狐模样的白焱,望着季尘身后的墓碑,双耳忽然竖了起来,脸上一片警惕之意,爪子奋力的抓住了树干。
季尘的身旁,有一个飘渺的人影,在低声叹息。那刻意掩饰的灵体,逃得过季尘的眼睛,可逃不过他这只已有几千年道行的白狐眼睛。
随着黑影的时隐时现,那种强烈的压抑感,竟压的白焱全身的毛发不由自主的炸开!
这人,到底有多高的道行?
对着坟墓发呆的季尘,反复的握紧拳头,想着刚才梦里的话。她决然的闭上了眼睛,背对着唐澈的坟墓道,“大师兄,我真的不知道,刚才出现的是不是你,那个到底是不是你的遗愿。”
“……”
“如果真的是,我会替你完成的,但不是现在。”
一直刻意掩着身形站在季尘身后的萧亭,听着她的话眉头一皱,失望的眼神太过明显,心疼望着她的侧脸。
他都将话说成这样了,她还看不穿吗?
“白焱,我知道你还在!”季尘调头,对着荒山喊道。白焱急忙站起,一步步的向着季尘走来,目光却始终落在萧亭的身上。
萧亭自然也发现了白焱在看他,他冲着白焱竖起了食指,示意他噤声。白焱警惕的望着萧亭,在季尘的面前停了下来,“穆苒,什么事?”
季尘问,“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就是穆苒?穆苒又是谁?”
“穆苒是你两千年前的名字,本来我是不确定的。”白焱或许是见萧亭没有恶意,竖起的毛发渐渐的放平。他摇身一晃,变成了人形,目光直视着远方望去,似在回忆过往,“因为初见你的时候,你和当年的穆苒性格变化太大,所以纵然是长相相似,我也不敢确定,故而才做出那天那样的事情。”
季尘问,“那你是怎样确定的?”
“因为……因为那天晚上那个人……”白焱凝望着季尘,犹犹豫豫道,“你经过轮回了,很多东西都变的不一样了,性格、气质、眼神、甚至气息都有了不同的变化,可是那个人的气息没有变。因为那个人那么恨你,所以我就确认了……”
“你……”季尘眉心一蹙,“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
白焱,“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太多。我之前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你每天脑子里想的就是一件事情……”
季尘,“什么事?”
白焱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复活他……”
“……”季尘无言。
复活他,几个意识?
“因为你魔障的想复活他,所以你用尽一切手段。上古天书、巫族残卷、蜀山秘术、阴阳法术、道家法术等等,只要让你听到有关‘复活’两字的相关的一切,你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寻找,然后全部都用在他的身上。所有代价不想,任何后果不计。其实穆苒你别怪我多嘴,如果当时那个人是我,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说着,白焱忐忑不安的看着季尘,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若是你成功了,还算圆满。可惜到你临死的时候都没有成功,你将他一个人困在那里自己撒手去了,这么些年过去,他不恨你恨穿一个洞,我都觉得奇怪,况且……”
季尘追问道,“况且什么?”
“况且,当时所有的人,都说是你亲手害死的他,他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和你反目,连他的尸体都是你从他的父亲那里抢走的……”白焱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季尘的脸色,生怕伤了季尘的心。
听着白焱的话,季尘心中百味成杂,无一不是滋味。
“穆苒,你没事吧……”见季尘不说话了,白焱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季尘的手腕,小声的问,“你要是难受,我就不说了。”
“你说,我听着。”季尘面无表情道。
白焱低声道,“其实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季尘,“……”
“穆苒……”
“那依你之意,那个阵法跟他有直接关系?你确定?”季尘深呼吸,平静问。
白焱很是肯定的点头。
季尘,“那破阵之法,你可知道?”
“这……”白焱干笑两声,“穆苒你自己都忘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你当初,都疯成那样了,只知道布阵不知道破阵,布完你觉得无效,就搁那里一扔就不管了。你短短十几年间,不知道布了多少连你自己都破解不了的阵法,而且那些阵法都稀奇古怪的,根本没几个人看懂。至今遗留在人间的阵法,还有好几个没被人破掉呢。而且,骷髅山那个阵法,也未必是困住他的真正阵法。你布了那么多阵,我哪知道哪个是管用的哪个是不管用的?我只知道,骷髅山的阵法里的尸体,是他的。”
季尘,“……”
她曾经,是那么极端的人?
“那些阵法不但困住了他……就连我也被你……算了……我不说了……”白焱细细的望着季尘的脸,选择了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