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季尘才明白，原来绾玲从来没打算和自己一起离开，先前她说的一切，只不过是想要她放心离去而已。
虽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在看着信的时候，季尘感觉好像绾玲时带着一种决绝的心回去的，渐渐的，季尘的心揪到了一起。
她抬起，望着黑沉沉的远方，手中的行李，忽然觉得沉重无比。
……
“小姐……”马车中，憋了很久的阿嚒，对着绾玲欲言又止。然而，绾玲再无了那副天真的模样，冷冰冰的，不予理睬她最信任的人。阿嚒见绾玲不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姐，我知道你气我，但是我不能……那个人，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她可以……”
“我不需要！”阿嚒的话未完，便被绾玲厉声打断。阿嚒缓缓的垂下了头，不敢看绾玲的眼睛。
“回去后，你走吧。”无声了很久，绾玲压抑了下自己的情绪，别过头看着车窗外。听着绾玲的话，阿嚒的脸色大变，哀求道，“绾玲小姐，你不要赶我走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我没有家人，只有小姐你，你要是赶我走，我这一把年纪能去哪里啊？”
如阿嚒所说，阿嚒是绾玲母亲的陪嫁丫头，从尚在襁褓的时候，绾玲就是她带大的。这会要赶她走，绾玲心中自然也不好过。可是，此刻的绾玲坚决的让人难以相信，“去哪里，是你的事情。阿嚒，是我太信任你了，所以才会被你背叛，虽然你认为，你的做法是为我好，但是你却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留着你，只怕有一天，你还会用‘为我好’三个字，来做出我不想要发生的事情。”
“小姐，我无人无女，说句逾越辈分的话，我是将你当做女儿养的啊，小姐当真如此凉薄吗？”阿嚒看着绾玲，苍老的眼中，泛起了阵阵泪花。
绾玲回，“你觉得我凉薄，那就凉薄吧。回去之后，我会给你一些养老的钱，你去乡下买一套家宅，剩下的一些，留着你自己养老吧。”
当她发现她父亲跟踪到火车站的时候，她就明白了，阿嚒背叛了她，因为之前她们出去玩的时候，她无意中听见他父亲跟别人的对话，才零零散散的想起了一些事情。从她清醒到决定要带季尘离开，只有阿嚒陪在她身边，本来她有足够的时间送季尘上火车，然后再回家。
可是，事与愿违，她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
张府的客厅中，灯光亮的令人头晕。张司令面露怒容，负手进了站在了客厅中央，而绾玲则无惧的跟在他的身后。
张司令的手在反复的紧握着，似在压抑着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压抑得住，回头指着绾玲，“你！”
“我怎么了？”绾玲面色淡淡的反问。
“你为什么要放走她！”张司令痛心的看着绾玲质问。绾玲笑着反问，“不放走，爹想怎样？”
张司令问，“像她这样的人，世间难寻一二，她完全可以替代你的。现在，你将她放走了，你怎么办？”
绾玲问，“怎么，爹觉得，两条人命抵不过女儿这条贱命？”
“你的命，怎么是贱命？谁告诉你你的命是贱命的？”张司令回走两步，伸手按住绾玲的肩膀，耐心的劝解道，“听话，告诉爹你将她藏到哪里去了。”
绾玲退后两步，默默的摇了摇头。看见绾玲无动于衷的模样，张司令面色一僵，却还是极力压抑着，“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我考虑考虑？”
“你就我一个女儿？为你考虑？”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绾玲嗤之以鼻的笑了出声。
张司令怔怔的看着绾玲，不明白她笑什么。
“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绾玲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反问。张司令眉头皱了皱。绾玲舒了口气，环视着这个富丽堂皇的将军府，眸中透着悲凉。看了许久，她才缓缓的收回了视线，继续同张司令对视，轻轻的追问一句，“嗯？我的好爹爹？你真当我为什么都忘记了，也没有机会再想起来了吗？”
“什么？”张司令装作不明。
绾玲直视着张司令，“爹爹除了我娘，一共娶了七房姨太，可是每一房都无所出。若说爹有问题，那哪里来的我？若说是姨太太们有问题，那七房姨太太们都有问题？爹难道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张司令一脸茫然的问，“绾玲，你在说什么？”
“我之所以十六岁前没有见过爹爹，其实也不是意外吧？爹爹不是在我尚在娘的腹中时，便把我献祭了吗？”绾玲见张司令还在装，索性将事情点明。
张司令的脸色完全僵在了当下。
绾玲无事张司令的神色，继续道，“爹另七房未有所处，其实是爹早早的将她们献祭了吧？”
“你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听到这里，张司令再也忍不住了，气的浑身发抖。
绾玲根本不害怕他的眼神，嘲弄道，“怎么，你好歹也是一方司令，敢做不敢认了？若不是献祭了自己的子女，你哪可能从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兵，几年之后成为一个司令？娘要不是无意中知道了这一切，怎会一走就是十六年？”
张司令痛心的问，“绾玲，爹对你不好吗？这些鬼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娘怎么可能在十六年后，将你再送到我的身边？”
“那是因为娘不知道，十六年后你在和那些鬼魅捆绑在一起，你被鬼迷了心窍，即便是我长大成人了，你还是不肯放弃！”绾玲音量一提，泪花在眼中闪动，“爹，你不用瞒着我了，我也不用瞒你，懂阴阳道术的人都明白，我五行属阴，天生自带阴阳眼，我能看见鬼怪，来府中不久，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见了。”
张司令，“……”
“我也知道，那鬼怪见你一直对他衷心，拼命的献祭着自己的儿女，所以在你求他的时候，答应留我到十八岁生日，让你感受一下人伦的温情。而我生于九月，再过九个月后，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会和我的那些弟弟妹妹们，走上一样的路。从此之后，我将成为他的傀儡，没有来世，没有……”
说着说着，绾玲再也抑制不住眸中的泪花，哭的泪如雨下。模糊的记忆中，她娘亲是大家闺秀，很温柔，也很坚韧。即便后来娘亲逃亡落魄的时候，她有一点钱，就供她读书上学。娘亲从来都不认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鼓励她从书本中获得更多的知识、见识，鼓励她多去世界看看，不要做一个甘于平庸的普通女子。
而她，也是受母亲的熏陶，曾经想过，等读完了高中，就出国去看看，看看国外的人是怎么生存的。
那时候，虽然幸福，但也总是问娘亲父亲是什么样子的，娘亲会告诉她，父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果父亲在身边，会很疼爱她。现在的她才想起，每每娘提爹的时候，笑眼中都有着难以琢磨的凄凉和悲伤。现在的她，懂得娘亲的良苦用心。
她哽咽道，“娘总和我说，我的爹是个好人，他体贴妻子疼爱孩子，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娘亲是不想我小时候就活在你的阴影中。”
“绾玲，你听爹说。”终于瞒不下去的张司令，伸手想抱抱绾玲，想靠近他这个仅有的女儿一点点，“爹是喜欢你的，爹真的是疼你的。”
绾玲双手一撑，甩开了张司令的怀抱，“你疼我只是你享受到了你从来都没有享受到的父女温情！刚回来的时候，因为娘的原因，我对你仰慕又崇拜！我在你身边的时间一日日的长，你舍不得了，可是你却又不得违抗那个鬼魅的命令，所以当你看到尘姐姐的时候，你看到了希望，你觉得尘姐姐可以完美的替代我去死！”
“或许你觉得爹做错了，可是在这个年岁，我张司令女儿的命本来就比那个深山草民的命要金贵！好绾玲不怕，她一来我就找人看过了，她不但长相就连命格都跟你的十分吻合，你快告诉我，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还有时间的，我们将她带回来……”
“你够了！”见张司令到现在还在执迷不悟，绾玲崩溃的捂起了耳朵。张司令不管不顾的按住绾玲的肩膀，“绾玲，你听我爹说……”
“我不要一个草芥人命的爹！你就想着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真让尘姐姐替代了我，我还有什么良心活下去！你记不记得尘姐姐还怀着孩子，她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啊！”
“绾玲！”
“对啊，我怎么记错了，你所有的孩子都被献祭了。能献祭自己亲生骨肉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一个陌生人和一个尚且还在腹中的胎儿？我记错了，你不是我爹，我娘说过我爹是个好人，娘口中的爹不会草芥人命的，不会的……”
“绾玲，离你生日还有九个月，那时候她的孩子已经出生了。爹答应你，她孩子生下来，爹必定好好的抚养，让他得到全北平最好的……”
“你不要跟我承诺什么！”绾玲再度激动的打断了张司令的话，陌生的看着他，一步步的往后退，边退边说，“你没有权利的，我也没有，我们都没有权利去决定别人的生死。别说你是个司令，连大清都亡了，慈禧太后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命数，别说是你了。我不相信，我不会告诉你尘姐姐在哪里的，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