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许久时日终于将修罗道受伤的修罗们都安顿好,萧亭才独自一人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漫长的道路缓慢的走着,他的唇色苍白,阵阵的痛楚袭心。他定住身形,反复的压抑着痛苦,等神智逐渐恢复,他才重新迈起步伐。
街角的拐弯处,有人影静立,默默的看着迎面而来的萧亭,垂在腰间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你怎么没走?”很意外鹊翎还在,萧亭神色如常的走到她的面前问。鹊翎是肉体凡胎,他本来就没打算调她去三恶道之门。当时他在三恶道之门看见她的时候,当即命令她离开。
原本以为,她早该不在冥界了。
鹊翎不必避闪的直视着萧亭,“你受伤了?”
“无碍。你虽为活阴官,是个活人,冥界不适合活人久留,你速速离开冥界。”萧亭错开鹊翎的身体,继续往前走。
鹊翎心口莫名一疼,跟着萧亭的脚步转身,视线一直停落在他的背影上。他看着萧亭离她越来越远,心中的疼痛也越来越重。
忽地,萧亭的身体突然虚晃了一下,他抬手扶住了道路一侧的石木。鹊翎想也不想的冲上前去,一把扶住了萧亭的身子,急的语无伦次的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是不是……”
萧亭摆摆手,打断鹊翎的话,原本温和的眸中痛楚显露无疑。方才他在炼狱道,不慎被几只恶兽伤及了丹田。
“我扶你回去。”鹊翎跟着帝江去过萧府。她不顾萧亭的拒绝,一把将萧亭架起。
侧目的瞬间,萧亭看见了鹊翎的额头出汗,无奈的摇了摇头。灵体本轻,但是重伤的灵体则会比山海还沉。若不隐去身形,她这点力气只怕扶不了他走几段路。可是,鹊翎的目光坚韧,一点也不像要放弃的样子。
萧亭也是累了,他笑了笑,刻意控制着体重,闭上眼睛仍鹊翎‘扛’着他走。反正此番离萧府也没有几步路了。他怕鹊翎撑不住,顺带又暗中招了招自己的鬼侍。
几步之后,无数鬼侍蜂拥而来。鹊翎并不知道这群鬼侍是萧亭招来的,当下严形戒备。可是那群鬼侍根本看也不看鹊翎,七手八脚的扶住萧亭,飘进了萧府。鹊翎这才知道这群鬼侍萧府的,急忙紧步跟着那群鬼侍之后,进了萧亭的卧房。
几名鬼侍在对着她说话,可是她压根听不懂鬼语。鬼侍也不管她听不听的懂,话说完之后转身飘走了。
宽敞的卧房中,唯有她和萧亭,幽暗的烛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杵在一旁的鹊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朝着萧亭的床榻走去,坐在他的床边凝视着他安静的睡颜。他的脸和他的气质一样,很温和很温和,一点点都不像她以前接触的那些鬼魂。他的脸因为受伤的缘故有些泛白,薄薄的唇瓣微微的张合着,似乎是在喘着气息。
看着看着,她像是着了魔一样,手朝着萧亭的脸慢慢靠去。她的指尖轻轻的触碰着萧亭的脸,呼吸微重。她如魔障一般,一双眼睛里都是他的影像,她控制不住的低头,朝着他的唇边而去。然而,就当她快要偷亲到他的时候,她猛的抬起头缩回手,逃也似离开了床榻冲到了窗子前面,眼中全是挣扎和纠结。
鹊翎啊鹊翎,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不是个人啊!
可是……
良久之后,鹊翎又慢慢的转过身子,视线继续朝着萧亭望去,心乱如麻。她强行克制着自己,重新回到萧亭的床榻边坐下。她知道他受伤了,可是学了那么多年法术,却不知道如何替一名鬼魂疗伤。
他的心口,有道奇异的紫光闪烁,吸引住了鹊翎的目光。那道紫光由心房处而起,快速的游走着萧亭全身的经脉。鹊翎虽不明白这道紫光是什么,但是她不敢轻易打扰他,只能睁大眼睛盯着那道紫光看。
缓缓的,那道紫光的温和气息,也渗进了鹊翎的心扉,她的眼皮很快的沉重了起来,心里那道灼痛也在慢慢淡去。
是的,她的心口疼。之前,她被帝江重伤,伤势未愈便跟着萧亭回了冥界,阴气侵蚀身体。又跟着季尘他们一起去了三恶道,虽没被恶鬼伤到,但也运功过度,受了内伤,而这道紫光分明在疗养着她的伤体。
渐渐的,她的眼皮也沉重起来,就这么往萧亭的床头边一趴,沉沉的睡了过去。
其实鹊翎不知,这道紫光是由紫斓玄晶沙发出。紫斓玄晶沙,曾经是鬼伯送给萧亭的,他吸附着风灵。风灵具有疗伤的功效。萧亭一回房便躺在卧榻上昏睡,便是紫斓玄晶沙之效。只有在昏睡的时候,紫斓玄晶沙的疗伤功效才会发挥到极致。
一天一夜,萧亭都在沉睡。等他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依稀中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右臂上,压的他右臂难受至极。他睁开眼睛望去,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屋外的鬼侍料到萧亭快醒来了,飘进了屋中对他行了个礼。萧亭元气还没复原,身上仍有些无力。他瞥向趴在床边,压着他右臂睡着的鹊翎问,“她是怎么回事?”
鬼侍叽哩哇啦的回了几句,大意是说这位姑娘送你回来的。
“我知道,我问你她怎么会睡着。”萧亭艰难的将右臂抽了出来,按住手腕揉了揉,没好气的说,“我是受伤了,但我没失忆。”
鹊翎送他回来,他记得很清楚。
几名鬼侍纷纷互相看了一眼,又冲着萧亭说了几句话。萧亭甩了甩发昏的头,朝着鬼侍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鹊翎已经昏睡,面色潮红,周身似乎被蒙上了淡淡的紫色光晕。
萧亭摸了摸心口,大约猜到了她昏睡的缘故。原来这紫斓玄晶沙不仅仅是对灵体有效,对人也一样。
他想了想,下了床榻,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鹊翎平放在床上,让她躺着睡,然后从柜子里又找出了一床被褥,盖在了她的身上,最后将身上的紫斓玄晶沙取下放在她的枕边。
他是灵体,早习惯了冥界的阴气和潮气,但是她不同,她是正常活人,冥界的阴气潮气和瘴气,很伤人身子骨。
等做完这一些,萧亭负手望着鹊翎,似在沉思着什么。
他望着她的脸时,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当初的他,做错决定了。
他转身出了卧房,走到了院子中,几名鬼侍漂浮在他的身侧,等待他的吩咐。萧亭仰头对着冥界独有的幽暗天空叹息一声,道,“等她醒了,让她来院中找我。”
鬼侍应声,调转方向飘向卧房守着。
紫斓玄晶沙的疗伤功效对人虽然有效,效果却没有对灵体那么快。鹊翎这一睡,又是到了晚上,一轮残月挂在了天空。
她睁开眼睛望着悬挂着的青沙帐,脑袋空荡荡的一片。那道紫光还在若隐若现,她侧目朝着枕边望去。
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紫水晶。
守着的鬼侍,见鹊翎醒了,冲着她弯腰行礼,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鹊翎茫然的看着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鬼侍也感觉到了鹊翎听不明白,索性不说了,冲着她掌心对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鹊翎这才明白,鬼侍这是请她出去。
鹊翎起身,犹豫片刻,握住了枕边的紫斓玄晶沙,跟着鬼侍一起往外走,来到了院子中。
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唯有几颗石木和假山装饰,也是从卧室到院落的装饰,鹊翎能感觉萧亭是个喜欢简单的人。
萧亭站在假山下,正仰头望着残月。许是听见声音了,他背对着鹊翎道,“来了?”
“嗯。”鹊翎点头,握着紫斓玄晶沙的手朝着萧亭伸去,“这个,是你的吧?谢谢你。”
“无需客气。”萧亭神色淡淡的转身对着鹊翎,收回了她手中的紫斓玄晶沙。
鹊翎抬眼望着他,突然没了言语。
“你的伤好了,该回人间了。”仅一眼,萧亭又转了过去,继续背对着鹊翎,好一副疏离的样子。
鹊翎目光黯然的低头。
她不语,他也不再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鹊翎重新的抬起头,对着萧亭的背影笑了,应道,“好,我一会就回去。”
“知道怎么回去吗?”萧亭问。
“我想,我知道的。”鹊翎闪烁其词。
其实,她不知道。但是,她好像觉得萧亭目光对她有些疏离。性格使然,她也不会麻烦他。
“如此便好,那你回去吧,我不送你了。”果真,萧亭温和的嗓音中,生疏的感觉愈发的明显。
强烈的失落感涌满了心房,鹊翎却倔强的对萧亭笑着,“那再见了。”
萧亭,“……”
“呵……”萧亭的不语,鹊翎笑声中掺杂着些许苦涩之意。她狠了心,一步步的错开他的身子,朝着萧府的大门而去。
当她跨出了萧府,也没再听见萧亭和她说一句话。她站在府外,心口一凉,靠在了院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脑子都是他的脸。
她慢慢的抬起了左手腕,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纹印上,痴痴的笑了。
活阴差!
可笑!
更可悲!
她深呼吸,放下了手腕,再不做任何的留恋,走向了前方崎岖的看不到尽头的路。
……
帝江从后院走了出来,在萧亭脚边趴了下来。萧亭冲着鬼侍吩咐一声,鬼侍端来了成堆的食物。帝江毫不客气的张大嘴巴,吃东西的声音‘吧唧、吧唧’乱响。听着帝江吃东西的声音,萧亭莞尔的笑了,发现自己也想吃东西了。
帝江这牙口好的,真能让人开胃。
帝江将一盘肉朝着萧亭推推,示意他也吃。萧亭笑,“我不吃你的。”
“怎么?不吃我的,难道想开小灶?”帝江没好气的哼唧道。
萧亭眉眼弯弯的笑,即没承认也没否认。帝江眼下有吃的,也不跟萧亭争,继续胡吃海喝。
萧亭无事可做,抽过了腰间的笛子放在掌心把玩着。帝江斜斜眼睛看他,慢悠悠的说,“刚才为什么要撵那女娃子走?她第一次来冥界,无人指路,不一定能走的出去。”
萧亭笑笑,不语。
帝江不客气的吐槽道,“你撩了人家的女儿心,又不管人家了?”
“你一个兽类,知道何为撩何为不撩?”萧亭也是无语。他有好几千岁了,看过如鹊翎那般的眼神太多了,先前没注意,此番也该明白了。
这是一种能够要她命的眼神,而他并不想要她的命。
“可那小女娃子,确实喜欢上你了。”帝江不避不讳,提议萧亭,“我觉得那女娃子除了性格冲动一些,其它方面挺不错的,你何不考虑一下?她一个人在冥界到处乱走,只怕并不安全,你最好还是将她追回来,否则万一……”
“不用。”萧亭拒绝的干干脆脆。
“你啊~”帝江无奈。
萧亭回,“她非我所爱,若是我现在追她回来,才是害她。”
帝江深深的看了眼萧亭,长吁短叹道,“是啊,她非你所爱。可是,你所爱也不爱你啊。”
“你……!”萧亭眉头一皱,脸色沉了下来。
帝江好心好意的劝道,“我倒是挺喜欢那女娃子的,既然你所爱不爱你,你要不要考虑接纳爱你之人?要么你去追她回来?”
“呵呵。”萧亭仅回两字。
帝江嚼着大棒骨,懒懒散散的抬眼皮子看着萧亭。萧亭的笑容一收,满脸认真的对帝江说,“不考虑。当然,你要是想发展人兽忘年恋,我不介意,你自己去追吧。”
“你……!”帝江的脸绿了。
萧亭哼了一声,懒得看帝江,揉着肚子朝着厨房而去。帝江这吃相,实在是太诱人胃口了。
只不过,他在进了厨房后,眉头又皱在了一起。他深思片刻,召来了一名鬼侍,嘱咐道,“你去乔府一趟,告诉乔王夫人,鹊翎一个人离开了萧府,让她帮忙想个办法送鹊翎出冥界,就说我眼下不方便。”
鬼侍听命,身影缓缓淡去。
鬼侍走了,萧亭才真正的舒了口气。他确实不爱鹊翎,但是鹊翎是他带进冥界的。此番要是追了,肯定会让她误会什么。但是不追,这冥界处处都是鬼魂,保不齐哪个鬼魂动了歪心思,想借着鹊翎的阳身还魂。
真是进退两难啊。
……
从萧府离开的鹊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冥界乱窜。她不想遇见鬼,沿着小鬼稀少的方向走着,心里空落落的。
本来,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想着人家。幸好她克制住自己,没做逾礼之举。刚才她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然想偷亲他!要是亲到了,将他惊醒了,只怕她以后都没脸再见他了!
想着,她拼命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仰头一声哀嚎。
救命啊!
她是个道士啊!她到底遭了什么魔障啊?人鬼殊途不知道吗?
“哇,是个活人!”突然,前方传来尖锐的声音。鹊翎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涌来了无数人面鸟身的鬼怪,那些鬼怪看着鹊翎眼泛绿光。
“姑获鸟!”鹊翎一眼便认出了她们,掌心一抖,八卦镜便握在了掌心。但是她转念又一想,萧亭先前交待过的话。
活人来到冥界,就像妖魔鬼怪到了人间,即便是活阴差也要低调行事,否则让大批鬼怪惊觉,必定引起围攻。人间的人杀游荡的鬼魂无人阻止,换而言之,冥界鬼魂杀活人也不会有鬼阻止。
不管是人是鬼,都是排除异己的。
萧亭交待过她,若非逼不得已,活人在冥界不可动用法术。更何况,姑获鸟只是冲她冲来,并没有先行动手。
“地府竟然有活人,哈哈哈……”姑获鸟不坏好意的笑着,将鹊翎团团围住,鹊翎的掌心出了汗。
“啊啊啊!是活的!真是活的!好久没闻到这鲜活的肉香味了!”紧随姑获鸟之后,又有名形同枯槁、长发遮面的鬼围了上来。
姑获鸟半分不退让,“今天这个人是我们发现的,得跟我们走!”
“那就看本事了!”长发鬼一样不让,冲着身边的另外几只长发鬼呦吼一声,“兄弟姐妹们,抢!谁抢到这个女娃娃,她就是谁的!”
话音一落,乱成一片。有对打的,也有张牙舞爪的朝着鹊翎而来的。鹊翎脑子里全是萧亭嘱托的话,只得将八卦镜横在眼前。
八卦镜需要借人间的阳气才能生效,冥界无一点点的阳气,八卦镜根本抵挡不了,眼看着姑获鸟之首和长发鬼之首齐齐的冲到了鹊翎的前方,好一副将她大卸八块,谁抢到几块便几块的样子。
“嗖!嗖!嗖!”就在鹊翎无计可施的时候,耳边有声音传来,箭如白光一闪而过,准确无误的射中了前方的姑获鸟和长发鬼。未等鹊翎看清来人之时,又是几声箭声呼啸而过,围着鹊翎的姑获鸟、长发鬼一应中了光箭。
他身形一闪,高大的身影挡在鹊翎的前方。余下几名姑获鸟和长发鬼也是识趣,见自己不是来人的对手,个个都足下生烟,狼狈的逃掉了。
“你没事吧?”他转过了身,看着鹊翎问道。
鹊翎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束腰青色长衫,齐肩白发披散。他有一双如狼一般泛着蓝光的眼睛,左边眼角有一条血红色的暗纹。也是他眼角暗纹的存在,使他的气质看起来即冰冷又添了男人不该有的魅态。
“鹊翎!鹊翎你在哪里?”鹊翎还没来得及回男人的话,远方传来了季尘焦急的呼唤声。
男人似乎对冥界的人很熟,对着鹊翎说道,“是乔王夫人,既然她来了,便无人敢攻击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保重。”言罢,他不等鹊翎开口,身影一闪便无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