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华走后,萧玉谣便又陷入了昏睡。
明明知道自己抗拒着睡意,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她望着门外晃动的人影,视线渐渐模糊。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透不进一丝光亮。
慕容瑾华出现在地牢的石阶上,他换上了一身尊贵优雅的衣裳,姿容无双,而冰冷绝尘的脸上,诚如染了夜间的寒霜。
他冷冷的望向地牢尽头,声音幽寒:“还是不招?”
寒风肃着脸,只好如实回答:“回殿下,萧豫不张嘴,死不招供,是铁定了心认罪。”
逆反余党尽数一网打尽,现在所有当时擅离职守,参与到动乱中来的阶下囚已经各个攻破。只有萧豫,刑罚、利诱、威胁,全然没用。
慕容瑾华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独自一步步走进牢狱深处。
脏乱不堪的牢狱中,萧豫像枯败的落叶半躺在地上,身上都是刑罚过后的伤痕。都说萧豫驰骋沙场多年,铁骨铮铮的好汉现在来看不假。
但此刻的慕容瑾华心中只剩冷笑,这铁骨好汉不过也是人情凉薄之辈。
为了皇帝给的一片虚幻锦绣美名,几十年来机关算尽。
萧豫听到动静,抬起眼皮,冷讽道:“不用问了,有什么酷刑只管上!老夫什么都不会说的。要么给老夫一个痛快,要么你们尽管耗着。”
慕容瑾华笑意还是冷幽幽的:“萧将军哪怕是死,都要保住慕容辰谕?”
萧豫亦是冷笑:“太子殿下何必多此一问?”
“你以为慕容辰谕出逃,本宫就没有办法了吗?萧将军,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萧家百余口性命,当真不值得一提?”
萧豫穆然的面上明显有一丝僵硬,过后,他还是不卑不吭说了:“哼!老夫奉皇命行大义,断不会向尔等卑劣之辈屈服!萧家将门之后,死亦天家亡魂!慕容瑾华,你这卑鄙小人篡夺皇位,报应不爽,你以阴邪手段登基,绝对坐不稳大晋的龙椅!”
说着,萧豫凶狠怨毒的瞪着慕容瑾华,恨不得眼里蹦出火花来将人烧死。
一副视死如归,浩浩的正义凛然模样。
慕容瑾华轻声一笑,眼中带着浓浓讽刺:“卑鄙?本宫饶是名不正言不顺。可萧将军莫不是忘了,我父皇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而且,你敢说,这么多年来你们萧家人一点私心都没有?”
萧豫面色猛地一变。
慕容瑾华的声音变得轻慢,笑意渐浓:“论手段,本宫自认不如父皇当年的十中之一狠毒。萧豫,你当年玉龙关大意留本宫一命,便犯了大错。只可惜,你要的东西一直在本宫身上找不到,倒是枉费了你此番苦心。”
萧豫感觉四肢都冷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都知道?”
慕容精华冷笑:“这件事你做得确是滴水不漏,先是将玉谣和本宫分开,顺水推舟将失忆的玉谣送去安州十余年不回京,加之本宫重伤,便彻底撇清干系——此来,当年你暗中勾结梁国人追杀本宫之事,就没人再知道。”
萧豫冷硬的面色紧绷,目光还是带着隐隐煞气。
慕容瑾华却也不再跟他废话,语气一凛:“萧豫,当年乃至如今,与梁国人作交易,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一直想不明白,唯有这点。
萧豫这样的老狐狸能和疑心如此重的皇帝混迹几十年,权势滔天经年不衰而不越矩,除了深得皇帝信任和旧情之外。
那只能是萧豫另有所谋。
慕容瑾华冷睨着他:“萧豫,你已是阶下囚,你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他咄咄逼人的气势让萧豫心中跳得极快,只是惊慌过后很快便平静了。
萧豫开始突兀大笑,语气无谓:“哈哈,殿下有此怀疑,看来是殿下到今日对皇上还存着诸多期盼。老夫不忍,却不得不与殿下明说,让太子死在乱军之中本是皇上原话,老夫不过奉命行事,略施小计而已!殿下才思过人,如此真相可曾意料到?”
让太子死在乱军之中,本是皇上原话。
你才思过人,可曾真想竟是如此?
慕容瑾华清贵冰冷的面容融在幽暗的牢狱中,周身散着冰封千里的冷意和戾气。
萧豫面色虽然冷,眼角却不动声色的注意着慕容瑾华的反应。
原本以为慕容瑾华会暴怒,却猛地瞧只见了他清凉的笑了笑,喜怒不辨。萧豫愣了。
沉寂中,他嗤笑:“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实在不必再提醒本宫一遍。”
只是他这父皇啊,千方百计要他死于意外,原来早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恨,从心底而生。时刻算计要儿子性命,何曾称得上父子?
慕容瑾华心底强压着疯狂交织着怨恨悲痛的巨浪,直到最后在他漠然的脸上一点点湮灭。
萧豫抬眼望着他,只听见他冷笑着说了话。
“你不用和本宫玩花样,也别想着你在这里消耗的时间里,你的人能全数留下来。如今本宫来,为的就是告诉你尚有路可选,说出本宫要的答案还有慕容辰谕踪迹,萧家可免一劫。”
萧豫嗤冷一笑:“做梦!”岿然不动。
慕容瑾华眼里有了杀意:“萧豫,你以为本宫真的不敢动你吗?”
“老夫奉行天道!如今失势是老夫棋差一招,怨不得人,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容瑾华冷笑中卷着暴怒:“你和萧长纪是死得痛快,为了你私心,牺牲全族都在所不惜。你可曾想萧家叛逆,萧夫人和玉谣如何自处!”
风雨不动的萧豫听到这句后,冷肃决然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
许久,萧豫终于扯动了唇角,声音沙哑:“殿下如今能和老夫说上话,便知殿下心有计量。老夫死罪不可逃已别无所求,谣儿从来什么都不曾知晓,只求殿下顾忌她侧妃身份,莫要牵连到谣儿身上。”
萧豫脑子还不糊涂透彻,既然慕容瑾华还能屈尊到这牢房中来,他便知道当中到底有玉谣的情分在。
慕容瑾华冷眼旁观。
“至于……夫人……老夫只能对不住她了,黄泉路上老夫自会赔罪……”萧豫说到最后,声音干涩得说不话来。
如今捏着母女性命前来要挟的看似是慕容瑾华,可这么一看,又何曾不是被萧豫当作了的筹码?
为了守住秘密,实际他可以不顾萧夫人性命,可以不顾萧玉谣性命。
萧豫吃力颤抖的强撑了起来,抓住厚厚的木栏,靠近了慕容瑾华。
他压低了声音,冷笑道:“老夫奉劝,殿下既下得狠手,千万不要妇人之仁。大业前,庸人私情算得了什么东西?”说着,他死死的抓住了慕容瑾华的手,表情似有些狰狞。
慕容瑾华眼底怒火喷张,涌起层阴寒,声声骇人:“萧豫,好,你够狠毒!”
他转身就走,只余绝情的背影,每一个字都淬着蚀骨寒冰:“萧家勾结逆臣慕容辰谕,意图谋逆!罪不可赦,即刻搜捕漏网之人囚禁关押,满门抄斩!”
阴冷的牢房里,慕容瑾华的声音在冷冷的回荡。
萧豫望着外头微弱的光线,颓然一笑,如皇帝所想,萧家这颗棋子终是走到尽头了。
慕容瑾华冷着脸从牢狱中出来,外面冷月寂寂,他用力的握住手心里斑斓模糊的血迹。
望着城下浩浩楼房宫宇,他灰暗的心底深处传来的雷动如鼓,灼烧着他的胸腔。
天下。
这便是他的天下。
秋末清晨朝露成霜,枯败的草扎上凝着剔透的冰霜。那夜一场异样冷冽的秋风一过,便让这偌大的晋国,悄然换了主人。
萧玉谣清醒过来时,是寒气沁人的清早。
她睁开眼睛,看见精雕细刻的朱红木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的地方不是明台阁。
罗帐轻拂温暖,安静无声的房中飘着淡淡的清香,她隔着层层纱幔往外看,只觉得一切像极了梦境,一点都不真实。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吃力的坐了起来,头很痛,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絮……絮雪……”
兴许是听到了动静,很快有人上前。眼前这个精致伶俐的丫头,却不是絮雪。
知柔微微一笑,小心的扶了萧玉谣起来:“娘娘终于醒了,奴婢这就给娘娘准备梳洗。”
萧玉谣一愣:“絮雪呢?”
回过神来,她才恍然觉得不对劲,脸色一变:“我这是在哪里?絮雪呢?我娘呢?慕容瑾华呢?”
见萧玉谣着急差点翻下床,吓得知柔急忙上前抱住,好声安抚:“娘娘莫急,眼下娘娘在碧芳阁,奴婢这就请絮雪姑娘来。”
萧玉谣眼中迷茫:“碧芳阁?”
知柔笑了笑,细声回答:“是皇宫里的碧芳阁,这里离乾清殿稍稍有些远,皇上晚点大抵就过来瞧娘娘了。”
萧玉谣蓦然悟彻,只是沉睡得久了,连惊讶愕然的表情看起来都是呆呆的。
如今,他已然是皇帝了么。
不多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飞快的扑到萧玉谣床边,放声哭道:“娘娘,奴婢终于等到你醒了……”